夕阳如血,红霞满天。
徐墨走到垛墙旁,从上往下看去,一望无际的平原浮现在眼帘,极目远眺,山峰连绵起伏,还有黑点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仔细看去,都是些风尘仆仆的旅人商客。
天色已渐晚,他们要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到城里,不然,只能在外过夜了。
徐墨盯着那些商队一会,转头问道:“这些商队,都是去往河西,西域两地做生意的吗”?
女帝看了眼,轻轻点头道:“从这里进出的,差不多都是”。
徐墨又问道:“你知道那些商队是常去河西的嘛”?
女帝很是无语。
岐国每天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她哪里会一一清楚。
这家伙不会以为她是岐王,就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但又不想亲口承认自己不知道,只好说道:“出入皆有登记在册”。
“我能看下册子么”?
“当然,现在看吗”?
徐墨抬头看了看天:“还是明天再看吧”。
女帝忍不住好奇道:“话说,你找他们做什么”?
徐墨没有藏藏掖掖,回答道:“能常年往来经商的商队,对当地的环境和情况肯定很熟悉,说不定一些不为人知的岔路小路也清楚,我想买他们自己绘画的地图和打听一些情况”。
女帝恍然:“这样啊”。
随即她微微皱了皱眉,河西地区早已被吐蕃占领,汉人的商队,这时候能安然贸易,与塞外胡虏不可能没有半点合作,若是不能为他们带去所需之物,早就被吃的渣都没了。
攻取凉州是秘密进行的,要的就是攻其不备,而商人是怎样的形式,她又如何不知,说是唯利是图也不为过。
而且商队中,说不定还隐藏着探子。
想到这里,女帝郑重其事道:“如果你放心的话,这事就交给我,在你出发之前,我会将地图和信息交到你手上,在其期间,绝对不会有半点风声出现”。
说到最后,女帝身上展现出了君王该有的霸道与冷酷,只要身在辖境之内,她就不怕有人弄什么幺蛾子。
徐墨微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女帝笑问道:“变得这么客气啊”。
徐墨一脸懵逼,眨眨眼道:“那我收回这话”。
女帝愣了愣。
“逗你的”。
徐墨哈哈笑了几声,收敛玩笑意味,一只手搭在垛墙上,沉声道:“用兵之道,关乎生死,情报更是重中之重,所以,真不是我客气”。
女帝凝望着徐墨的侧脸,收回目光,望向城外的平原,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启程”?
徐墨想了想:“半月之内吧”。
半月?
女帝心里默念一声,陷入沉思。
徐墨一手轻拍着垛墙,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下雪”?
女帝愣了一下,用心回想片刻,说道:“现在是季秋戍月末,按照往常,只有仲冬子月才会开始下雪”。
徐墨哦了一声。
古时的月份叫法,他还是知道,季秋戍月就是九月,仲冬子月就是十一月。
他挺希望能下雪的,冒雪行军固然会艰难险阻很多,但往往也是奇袭的绝佳时机。
比起不知最终会不会演变成攻城战,他更想借着大雪的遮掩,出奇制胜。
只是这一切还得看老天爷。
徐墨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指向天边:“你看那边,是不是很美”。
女帝顺着徐墨所指看去。
夕阳的余晖即将褪去,天空已黯淡了下来,天边呈现出如梦似幻的晚霞。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徐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继续欣赏着天边的美景。
这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徐墨双手负后,站在垛墙边,遥望着天边的晚霞,以及远方被霞光笼罩的山川。
一时间城头上宁静了下来,唯有士卒悬灯的脚步声,和风声。
良久后,徐墨摘下腰间酒葫芦,无意间瞄到女帝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徐墨不愿再挪开目光。
此时的女帝,正出神的望着天边,一袭红装,身影修长动人,鬓角的发丝随风摇曳。
或许是有所察觉,女帝转头问道:“你看我干嘛”?
徐墨喝了口酒,大大方方道:“当然是好看”。
女帝愣了一下,言不由衷道:“花言巧语,我可不吃这一套”。
徐墨笑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和花言巧语是不同的”。
女帝哦了一声,突然心头一转,嗤笑道:“那么喜欢说真心话,那你一定骗了不少姑娘的真心吧,比如那位娆疆的蚩梦姑娘,与你可谓是形影不离”。
徐墨干笑道:“我行走江湖,向来讲究以诚待人,只是朋友所托而已”。
女帝怀疑道:“是吗”?
徐墨拿起酒葫芦喝了起来,当没听到。
但是女帝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徐墨喝在嘴里的酒水呛出:“那你觉的,我和那位蚩梦,谁更好看”?
徐墨赶紧咽下酒水,咳嗽几声,再伸手擦拭掉嘴角的酒渍,这啥问题啊?
在旁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妙成天,听到女帝询问“谁更好看”,立马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
她和蚩梦也算有些交情了,长的嘛,肯定是很漂亮的,性格也很直率,没有中原姑娘那般讲究矜持,敢爱敢说敢做。
她很好奇徐公子会如何回答。
徐墨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如何回答,抬起头环顾四周,左看右看,最后看到城内,满脸震惊道:“咦,想不到还有夜市,说起来我还从未登城观景过,这一次,倒是巧了,走,我们去边上瞧瞧”。
徐墨说话的语速极快,招呼一声,就立马溜到女墙边上了。
女帝哼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徐墨在用蹩脚的借口,故意转移话题,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跑到幻音坊那座最高的宫殿顶上,或躺或坐,喝着酒,待上那么一段时间,因为那座宫殿就是她的,他来打个招呼,她自己也上去过,有没有夜市,还会不清楚。
徐墨来到女墙边,使劲盯着地面,暗暗祈祷着,希望女帝千万不要继续追问。
对着这要命的问题,真是景色不敢看,酒也不敢多喝了。
或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女帝来到徐墨身侧站定,果然没问,只是暼了一眼徐墨,再次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爽。
但是很快就喜悦起来了,因为那句“当然是好看”,她很喜欢。
徐墨舒了口气,望向城内,从这里往下看去,城区街道尽收眼底,此时夜幕已然降临,比起未时,现在大街上是行人如织,繁华喧嚣,各集市商贩,酒肆茶坊高挂起一连串的灯笼,吆喝声此起彼伏。
眼力极佳的他,还注意到,那些青楼勾栏也在开门营业,一些穿红戴绿的美艳姑娘,斜倚二楼勾阑上,露出白藕似的粉嫩胳膊,高楼悬挂一连串的灯笼,映照得那些女子容光焕发,愈发妖冶动人,笑语盈盈的望着街上路人,时不时挥一下彩帕,暗送秋泼,期间也会不断有男子,进去买醉买笑。
徐墨一开始还觉的挺新奇,可看了一会,就觉得有些腻人。
相比起这些姿态恣意,在外招徕生意的女子,他更好奇,那些卖艺不卖身的花魁。
在记忆当中,就有不少这样流传千古的名妓,个个才貌双全,吟诗颂词,琴棋书画样样在行。
女帝轻声问道:“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
徐墨偏移视线,望到河中有大小不一的画舫沿两岸缓行,登船者皆是穿着锦衣华服的体面人,含情脉脉,郎情妾意的年轻男女有之,三五成群,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有之,不苟言笑,遇见熟人笑脸相迎的年长者有之,摇头笑道:“见此情景,想到一些事”。
女帝怀着好奇,顺着徐墨先前看的方位望去,结果就看到倚在二楼勾阑上的一群莺莺燕燕的脂粉女子,顿时觉得今天整个下午的好心情都没有了,一甩衣袖:“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
徐墨不明就里,疑惑道:“德性”?
女帝冷笑道:“好色的德性”。
徐墨伸手指着自己:“我?好色的德性”?
“难道不是吗”?女帝反问了一句,接着恼火道:“看那种地方想事情,还能想些什么,哼,说什么没登城观景过,原来是因为这里站的高,又离得近,怎么样,可有看到心仪的女子了”?
徐墨哭笑不得,无奈解释道:“你误会了,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想到江南而已”。
女帝一挑眉毛,心虚问道:“就这样”?
徐墨喝了口酒,反问道:“不然呢?真当我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哥啊”?
女帝看了徐墨一眼,想了想,直接倒打一耙,不服气道:“哼,就算如此,也是你自己说得不清不楚,况且,你看那种地方也是事实”。
徐墨嘴角抽搐,说不出话了,他觉得再怎么纠结,最后错的应该都会是自己。
他确实是想到了江南,那个众多文人,用无数诗词歌赋吟咏的地方,十里秦淮河畔,才子佳人,深情缱绻,桨声灯影下的画舫,歌声悠悠,文人墨客与花魁的风韵趣事,以及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唐诗比斗。
遗憾这么多年,竟然没去那边游玩见证一番。
女帝看似漫不经心问道:“觉得好看吗”?
听到这话,徐墨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小心翼翼道:“你指那方面”?
女帝问道:“高楼的女子,漂亮吗”?
还好不是之前的那个问题……徐墨心念一动,脸不红心不跳道:“之前只顾着想事了,倒没认真去看,不然我再仔细瞧瞧,待我见过后,再给你答复,行不”?
女帝当场回绝:“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其实一点也不好奇”。
徐墨点头道:“那就不看了,反正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女帝脸色如常,嘀咕道:“油嘴滑舌”。
徐墨突然笑了起来,将酒葫芦别回腰间,走到女帝面前,身体微微前倾:“话说,你方才是在生气吗”?
女帝别过头:“犯不着”。
徐墨眯眼微笑道:“那就是吃醋了”。
女帝慌忙否认:“谁,谁吃醋了,你少胡说”。
看着女帝那又气又急的模样,徐墨忍住笑意,四处闻了闻,然后看向女帝,一本正经道:“那我怎么闻到有一股醋味,难道是有人把醋带到城头上了,还打翻了,你没闻到吗”?
醋味自然是闻不到,但一股如兰似麝的体香倒是环绕在鼻腔,沁人心脾。
女帝哼了一声,双臂环胸,冷笑道:“我只是记得某人今天晌午才说过,不想去那地方来着,这才半天时间不到,就看着目不转眼,一动不动,魂也被勾走了,让我不如怀疑,其的诚信,是否值得信任,仅此而已”。
徐墨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如此”。
兴许是遇到什么开心事,徐墨摘下刚别在腰间的酒葫芦,兴致很高的大喝起来。
女帝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不多解释了,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想起江南来了”。
徐墨笑着回道:“在想那么多文人墨客,还有大诗人,在那挥毫泼墨,描山绘水,抒发豪情,无不称赞江南之美,美如画,我竟然差点将它忘了”。
女帝说道:“你不是在江州待过三年吗”。
徐墨笑道:“只是待过而已”。
女帝有些奇怪道:“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悠闲自在的”。
徐墨嘴角抽搐,无奈道:“哎,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原本想着是实力有成了,再去策马饮酒行走于江湖,览山水风光的”。
女帝愕然道:“你不会这么多年没出现,是在一直修炼吧”?
徐墨半真半假点头道:“一开始是世道纷乱,后来知晓了一些事,只是我行事已经很低调了,结果比我设想的要坏,我第一次出山一趟,回来就被找上了,后面的事,你也应该清楚了”。
女帝皱了皱眉,试探性问道:“袁天罡”?
徐墨嗯了一声:“我其实早该想到的,在孟婆拉拢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是被盯上了”。
徐墨又说了一句古怪的话:“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也说不定”。
女帝突然有种感同身受,嗓音低沉道:“徐墨,你知道吗,我曾经和你一样,也想策马行走江湖,只是我带的并不是刀剑,而是笔墨纸砚”。
徐墨轻声问道:“你最想去哪”?
女帝沉默了下去,仰起头望向出现繁星点点的天空,片刻之后,收回视线,微笑着转过头:“岐国以外的所有地方,我都想去”。
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徐墨诚心诚意道:“放心,会有机会的”。
女帝觉得很难,她和徐墨总归是有所不同的,他有选择的权力,而自己还不知又要等多少个十六年。
但她不想因为这事影响了今天的好心情,转头问道:“那你呢,徐墨,最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