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策有些目瞪口呆,这小孩不得了,小小年纪说得自己五十一岁的母皇哑口无言。原来她沉默半天,看着傻愣,结果在憋大的啊!
其实姜凌策认为月藏锋说的没错,本意也是好的。
为君者不能软弱,不能太重情义,不能偏私,要利用权势,果决而狠心,而不是哀求与等待。
所以她做了五年奶妈也够了,一是确实她有自己要做的事,二是作为皇帝亲信,朝府将官,不能与储君牵扯太多感情,以至储君重情偏私。
这五年里,她也很喜欢这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好歹也是亲养。
好姊妹的女儿,自然也是自己的女儿,不然月藏锋也不会让放心她来照顾月泽宇,不然她也不会放弃事业来照顾一个婴儿。
她也很荣幸,能够教养月国的储君,也是藏真陛下的遗孤,她平日总是多些心疼与关切。孩子虽然小,但却很机敏很强壮。
吃喝的都是最好的,像一只野蛮的小牛犊,总是喜欢扑在母亲怀里,仰着头求表扬,要拥抱,喜欢举高高。
三岁就得识字开蒙,小小的身躯挺拔端坐,她教一个字,小孩就学会一个字,课业也完成得很好,努力又聪明的小孩。
但是终有别离时,她确实也是殿下人生中的过客,她有自己母亲姊妹与女儿,有自己的爱好事业,与殿下做母女,虽然也开心放松,可她始终是放不下马儿与刀枪。
“殿下,我也很喜爱您,但您始终是君主,您还会遇见许多的人,我也很喜爱您,但我也有很多喜爱的人,您以后会知道没有必要太在意一个人。
“大好的山河等待您去探索,无边的沙漠、危险的海洋、险峻的山峰,都更值得您去喜爱。我爱的不止是兵法习武,也是此方天地,这些,我们称之为自由。”
“但听见泽宇的话,妈妈真的很开心。恕我不能再陪伴殿下,也感激殿下的厚爱与理解,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
“期待有一日与殿下一起策马奔腾,寻找绿洲!我亦在战场上,等待着殿下与我共同杀敌!”
姜凌策越过月藏锋,最后抱了抱自己养育了五年的孩子,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殿下,不要忘记我,也不要思念我。”
姜凌策留下一条黑色抹额,这是她亲手为月泽宇做的,还绣上了一头狮子,威风凛凛,希望小狮子早日长大,号令天下。
看着姜凌策越走越远,五岁的月泽宇没有再哭嚎,也没有去追赶。
而是大声嘶吼,用稚嫩的嗓音,说出狂妄的话:“我不会忘记你,我要带着你和军队,踏平每一寸不服从月国的土地!”
月藏锋再次蹲在五岁女儿的面前,替她绑上抹额。
抹额,是武士仪仗,是军容,她替五岁的女儿绑上将军赠的抹额,二十年后的女儿也会向她献上打来的领土。
拿出手帕,替女儿擦干泪水,月藏锋抵着女儿的额头,看着女儿的眼睛,是纯净无瑕的稚子,也是显露本性的狮子。
“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哭喊着说累喊痛,要做君王,就要习惯痛苦,更要习惯孤独。即使是你珍惜的人,也要发挥她们最大的用途,不要为任何一个人停留,即使是我,记住我的话。”
“儿明白,母皇陛下。”五岁的月泽宇脱离母亲的怀抱,点点头。
“儿乏了,请母亲注意身体,切勿太过操劳。”说完,月泽宇转身走进了寝室,一个人埋进被窝里,也不管蹲在原地望着地板的老母亲了。
这孩子,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与表情叫自己母皇陛下,假意关心自己,实际上赶自己走。竟然径直转身,也不多看一眼自己,月藏锋感觉心累,沉闷得有些窒息。
在月泽宇五岁时,从这天开始,母亲就对她更加严厉,还有些她看不懂的神情。同时也换了个保母,姜凌雪,是姜凌策的妹妹,是月藏锋伴读。
当月藏锋还是无忧无虑的王姥时,她便一直陪伴着月藏锋,无论读书习武、逃课贪玩,还是翻山越岭、游历月国。
如今月藏锋是皇帝,她帮助陛下稳定朝堂、铲除叛贼、查探真相,也帮助陛下带娃,教育皇储。必要时,她会替陛下挡下刀剑。
姜凌雪虽然冰冷淡漠的样子,但是她对月泽宇很好,从来都是温和的鼓励与夸赞。
有一次月泽宇破天荒地逃课,还拿了个下等评分,学院先生对她作的律论很不满意。月藏锋问她怎么回事,也不吭声,罚她抄律书,让她重新写律论,直到得了上等才能吃饭。
姜凌雪无奈,自请责罚,因为是她没有管束好殿下。但月藏锋却说应该罚这孩子,小小年纪用权势压人,却只为偷懒逃课!觉得你心软好欺负,不认真学律法,令你为难又要受罚,不成器的东西!
那一年月泽宇十岁,在姜凌策走后,她更拼命地读书习武,她想做第一,她要做到最好。
她要留下想留下的人,她要掌握权力,让所有人都能获得自由,她想让母皇为自己而骄傲,想让母皇开心,不想再看见母皇冷漠压抑的表情。
但她没有想到,如果有人需要的自由与她想留下别人的心愿相悖呢?她能否像五岁那年说的那样放手?再要是,她珍惜的人也想掌握权力呢?
更可怕的是,导致母皇冷漠压抑的其中一个原因她自己呢?届时她又如何让所有人获得自由,让她自己获得自由?
姜凌雪也没有想到,平日乖巧上进得令人心疼的孩子,这次却痛苦地咬紧牙齿,默默流着眼泪,摔了碗碟,死死捶着桌子。
一下又一下,沉闷又响亮,响亮得令人害怕。
姜凌雪以往总是扮演缓和母女关系的角色,她经常带着月泽宇去见陛下,月藏锋也在她的劝说下,对孩子虽然严苛,但也露出了更温柔的笑。
她们四人还经常出游,去放飞纸鸢,游湖垂钓,或者蹴鞠投壶,野炊露营。因为六岁的月泽宇,有一段时间废寝忘食,压力颇大,很少休息,竟然病倒了。
巫医的诊断让姜凌雪第一次对自己君主和好友发火,她就听姐姐说过了,这人那么严苛冷漠地对待孩子,说话时神色淡淡,夸奖孩子的时候笑都不笑一下。
这不,孩子为了成为学院少班首席,硬生生把自己压抑着,劳累着,病了半个月了。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儿,小小的身躯怎么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为什么那么拼命。其实,她早就后悔,自己竟然这样对待幼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