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疼痛传递到了他被麻痹的感知中。
小男孩再度张开嘴,试图叫姜艾的名。但热乎乎的血涌到他的喉咙口,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淹了下去。
他睁大了眼睛。血从他苍白的嘴唇中溢了出来,顺着他精致的下颚线往下流。
他踉跄着往后退。
他的舅舅也松开了手,恍惚着与他同步往后退。
他们仿佛站在同一面镜子的两面,做着相同的动作。
但那柄刀仍插在小男孩的胸口。
伤口被刀身堵住了,破碎的血液只能从他身上别的洞出去。
小男孩抬手摸摸自己胸口,再摸摸自己的嘴角。
他能感觉到自己嘴角有液体流出,但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迟钝的思维无法思考。
他只站在那里,当一座漂亮的人体血液喷泉。
男族长小声说:“不,我不是想要杀了你的……我是你的舅舅,怎么可能会杀了你……”他说得愈快,语中的惶然都被坚定替代,“但是你想要当族长,那你就要死……”
“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拿走族长的位置……”他低声说。
男族长原本已经褪去血丝的双眼,再度泛红。他咬着牙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说:“你——这个叛徒!该死的叛徒!”
小男孩已没有反驳的能力了。血塞满了他的口腔,倘若他一张口,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出去。
他只紧闭着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舅舅。
他的思绪像是陷进了棉花里。他想要想些什么,但他想要什么?他的思维被一点点蚕食,直到闭上眼睛。
他僵硬地倒下。
他再闭不住嘴巴,原本被他困在口腔里的血和器官碎片,都肆无忌惮地往外涌。
他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围观的女人们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这场对峙正中姜族女人们的设想,而对姬族毫无归属感的女人们,也乐意看这场好戏。
艾草走上前几步。她动作轻柔地将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些,说:“他是姜族的男人。”
男族长的眼睛发红:“那又如何!我是他的舅舅!我拥有他的生命!我能这么做!”
“不,你没有。”艾草慢条斯理地说。
她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自从你将他换到姜族,他就是姜族的男人了。”
艾草想了想。
她虽然不介意在小男孩死后追封他为“自己的男人”,但“姜族的男人”这一身份便够用了。
她没有必要再为他添上新的头衔。
她站起身,平静地任小男孩躺了回去。血液在他的身下洇开,再在夏日的炎热空气中蒸腾出铁锈味。
艾草再度对上男族长的眼。这男人的脸色煞白,脸颊上反而飘着不正常的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人。
但艾草要将他扯下飘飘然的状态。
艾草有点儿不耐烦地再度重复,说:“他是姜族的男人。”她抽出腰侧的刀,平静地指向男族长,“赔偿呢?”
“没有赔偿!”男族长崩溃地大喊。他再掀起自己的外袍翻找,但那里只有一个空空的刀鞘。他试图将刀鞘取下来,但他腰上的羽毛又多又杂,死死地缠住了刀鞘。
他惶然地再往前,试图关上门。
但站在门边的蚩尤已一脚踹去,将那扇破旧的木门直接踹成了两半。现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她自然不用再藏着力气。
男族长愣愣地看着倒下的门。他大声地叫着,往族屋中跑。女人们已经绕着这族屋走过一圈,知道它只有一扇大门可走,便看着他跑。
门口留了些女人,艾草和蚩尤大跨步走入族屋。
族屋中间有个巨大的,盛满了光的天井。蚩尤好奇地站在天井下往上看,暂时没管男族长。
男族长匆忙地从族屋的一侧跑到另一侧,将族屋翻得乱七八糟。
他想要找什么?
他想要找到另一把刀。
可以保护他自己的刀。
——要不要去门口,去他的侄儿身上拔起他的刀呢?
男族长发烫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点。他看向门口,视线穿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女人们,落在安静躺着的男孩身上。
那里插着他的刀。
但他不能去拿。如果他靠近了女人,肯定会被她们吊起来打一顿……
他的大脑再度混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缓步逼近他的艾草和蚩尤,再往族屋的角落里躲。但族屋只有这么大,艾草和蚩尤每往男族长的方向走一步,他能够逃跑的空间就会少一点。
他被两个女人困在了角落里。
他试图将自己塞进那个狭窄的角落,但他身后只有坚硬的,传承了许多代族长的石墙。
蚩尤看腻了他的丑态,伸手揪着他的里衣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他慌张地被拎到半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他挣扎的力气太小,被蚩尤拍了两巴掌,手臂和腿就都软绵绵地垂下。
艾草瞥了他一眼,说:“我们出去吧。”
她们带着男族长出了族屋大门。
现在还在族屋门口的人更多了——姬族的男人们也来了这里。
男人们聚集在女人们外面,紧张地看着躺在族屋门口的,小男孩的尸体。
艾草示意蚩尤将男族长举高些。
艾草说:“我是姜族的下一任族长。”她高举腰间的刀,说,“我今日来姬族,是为了退回之前交换的小男孩。”
女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些。她们向艾草投去了好奇与羡慕的目光——那可是姜族的下一任族长。她年纪虽然小了些,但她已有了一群拥护她的女人。
哪个女人不想这样。
拥有自己可以信任的同伴,还拥有权力和未来。
姬族的女人们小声地交换情报。
她们中与姜族亲善的女人们和其余人分享姜艾的事,引得又有许多女人向艾草投去羡慕的眼神。
艾草顿了顿,见围观的人们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
“但姬族族长杀死了他。”她调转刀尖,指向了小男孩无声的尸体。她的语气猛然激昂:“这是对母神的侮辱!我们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姜族的女人们喊。
被蚩尤拎着的男族长干涩地说:“……我是姬族的族长。”他的声音虚弱,“你们不能杀我。”
艾草大声地笑了起来:“不能杀你——那就让姬族的族人代你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