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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兴亡云烟事 > 二十一 邪祟侵古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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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冬寒消尽,嫩芽萌新,田间已能见到葱绿之色。

官道上三马并驰,不疾不徐,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久久不散。马上三人风尘仆仆,面色困顿,却并不急切,只身子随着马一纵一送之间,似要睡去一般。

天刚未时,艳阳高照,若要赶路,还远未到歇息的时刻,但现下正是最困乏之时,若非春寒,便要在路边树下大睡一觉才好。

当中一人干咽一口,强打起精神,道:“连日赶路,你二人也着实劳乏了,前方不远便该到甘山驿了,今日我等便不赶路,便在甘山驿歇上一歇。”

旁边二人听了立时有了精神,一人笑道:“这便是官人体恤小的了,若再这般走下去,小的只怕在马上便要睡去了。若不巧跌下马来,只怕便就此送了性命。”

另一人也笑道:“那便是官人救了你一命,你还当好生孝敬官人才是。”

先前那人道:“小的该当孝敬,待到了驿站,小的去沽两壶好酒,晚间侍候官人吃几杯就是。李大这厮却也不能饶过他去,小的沽酒,便要他割二斤肉来吃,小的二人侍奉官人乐上一乐。”

当中那人笑道:“那也不必,驿站自有常例供奉的,岂能要你二人破费?驿站中自有饭菜,他供奉朝廷官员,断不会差了,我等胡乱吃了也就是了。今日歇上一夜,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那二人脸色暗了下来。一路只歇宿驿站,这位官人又不肯破费钱财,只吃驿站的饭菜,这二人口中早已淡出鸟来,原想几句言语,这位官人便该取出钱财来命他二人沽酒买肉,却不想又被他断了想头。二人心中憋闷,便不再言语。

当中这位官人姓熊名烈字逸德,三十多岁年纪,身材枯瘦,唇间颔下蓄着短须,现在御史台任从七品监察御史。只因他自幼家贫,为官以来清廉自守,囊中更无余钱,便也不肯随意花销。

那二人皆是熊烈的随从,先前那人唤作包乙,后一人唤作李大郎。熊烈原本并无随从,他官低俸微,便只身一人赁居梁都,每日只一人过活。但因日常身边之事无人料理,也觉力不从心,一年前便请友人荐了一个随从,是为包乙。

此次出都公干,友人见只包乙一人相随,恐路上出了差错,便又荐了李大郎相随。熊烈的俸禄为养这二人已花去大半,便更加节俭,平日里多一文钱也不肯花。

两个随从之意他如何不明白,但也只得装作不知,不再言声了。三人一路无话。

又行出三五里,便见一座驿站就立在官道旁,门前一杆旗帜上书着一个大大的“驿”字,这便是甘山驿了。

这驿站并不大,只三进院子,除却倒座房、后罩房,便只有一个院子了。三人在大门前下了马,包乙进院去寻人说话,熊烈与李大郎便立在门前等候。

不一时驿丞随包乙迎了出来,远远便躬身施礼,待走近又是深施一礼,身子还未抬起便开言道:“官人远来辛苦,下官失迎了。不敢请教官人尊姓台甫,在何处高就?”

熊烈还了一礼,道:“驿丞辛苦,下官熊烈,草字逸德,供职于御史台,这是兵部与御史台的文书,驿丞验看便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来,递与驿丞。

驿丞却不便接,只睨了一眼,便看到文书上兵部大印,遂笑道:“原来是司谏老爷。何须如此?官人如此风范,哪里做得假?此处风凉,官人请院内说话。”说着伸手前引,引着熊烈进入驿站。

进了驿站,却不进正院,驿丞只引着熊烈在倒座房门前一张方桌旁坐下。这倒座房是驿站驿卒杂役等人歇息之地,门前来往之人不绝,纷乱不堪。包乙、李大郎拴了马,自在一旁坐了,有驿卒奉上热茶来。

熊烈走了多半日,身上已出了汗,但下了马来,凉风一吹,却又觉有些寒意。见了热茶,便端茶深饮一口,立时一股热气直灌肺腑,舒泰无比。这茶虽是寡淡无味,难得的却是这一股热意。

驿丞道:“熊司谏,下官原不该问,司谏此来必是要歇宿小驿了,却不知司谏要歇宿几日?”

熊烈道:“我只歇一晚,明日一早便走。驿丞可是有什么难处么?”

驿丞道:“司谏也见了,这甘山驿乃是小驿,只一处正房,还有两处小院,统共不满二十间房。如今汉中、陇右两处用兵,往来官员极多,下官也不敢问,想必司谏也是为这两处战事在外奔波。来往梁都与永兴、秦凤两郡者,我这陕州治下之所却是必经之路,因此自去年下半年起,小驿这几间房便多未空过。”

熊烈点头道:“战事一起,这也是难免之事。驿丞此话何意,莫非今日驿中已没有空房么?不妨明言。”

驿丞道:“今日驿中已住进了五起来往官员,按说还未住满,但征西陈都司近日奉诏还都,走的正是这条路。三日前滚单便已到了小驿,命小驿随时侍奉。适才滚单又到了,言陈都司一行二十二人,今日晚间必到小驿。下官已将正院腾了出来,这一座小小院子,二十几人也是勉强住下,因此...因此今日小驿实已无空房。请司谏莫要见怪。”

熊烈道:“原来如此,原来是陈征西至此,我理应让他一让。这又何怪之有?驿丞不必如此。”

驿丞拱手道:“如此说,就是司谏体恤下情了。司谏若不嫌弃,不妨看小驿中几位官员可有相熟之人,或可同住。下官可去询问一二。”

熊烈想想,终究不愿搅扰他人,又想到路上两个随从言语,心道今日天色尚早,不妨便到城中寻一客栈住下,也可令两个随从解一解口腹之欲。虽说自家不愿多加开销,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花费一番了。

便道:“那也不必了,既是驿中无空房,我自去寻住处便是,不必再劳烦驿丞。还要多谢驿丞盛情。却不知此处距陕州还有多远?”

驿丞道:“司谏若要去,下官也不敢虚留。此处到陕州不过十里,且皆是宽敞官道,最是好走,司谏骑马,片刻便到。”

熊烈点头道:“也好,那便趁天色未晚,去投陕州就是。”说罢起身辞行。

那包乙、李大郎二人早已听得清楚,便也一同起身。

驿丞送出院来,亲自牵马递缰绳与熊烈道:“熊司谏,今日着实慢待了,日后若司谏再走此路,请务必到小驿中盘桓两日。”说罢挥手,身后一个驿卒送上两串钱来。

驿丞取钱奉与熊烈道:“小驿规例钱粮有限,每年所余也无几,不敢多奉,这两贯钱请司谏笑纳,到陕州城中也要开销,便算是我甘山驿向熊御史赔礼了。”

熊烈伸手推却,道:“驿丞这是何来?按例我该取之物我定不虚却,但今日我未在贵驿歇宿,如何能取这钱?”

驿丞道:“今日司谏若是宿在我甘山驿,这钱也是省不得的。司谏既不留宿,便将这钱带上也是该当之事。原是我甘山驿招待不周之过。”

熊烈正色道:“这却使不得。这钱若是公中之钱,我未留宿,却多了这笔开销,你自然要在他处克扣,那便有违朝廷法度;这钱若非公中之钱,那便是私相授受,更是万万不可。”

驿丞一滞,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看着熊烈上马而去。

上了官道,三人仍旧徐徐而行。

包乙道:“官人如何不肯收那钱?那钱原该是官人用度。如今驿站不得住,还要官人自家破费去投宿,哪有这般道理?”

熊烈道:“休要胡说,我既未留宿驿站,便不该取用驿中财物,这是国家法度。朝廷自有俸禄与我,我岂能收这不明不白之财?”

包乙喃喃道:“官人不肯收时,这钱却也回不到公中。那胥吏自来便是百般克扣,自然落入自家囊中。官人原本清苦,又是为国辛劳,却还要自家开销,反白白便宜了那些胥吏,又是何苦?”

熊烈道:“他要做贪官,我不能强他,但若为我所知,却是要参他的。你也不必啰唣,今日少不得你的酒肉吃就是。”

包乙兀自喋喋不休,却是不敢高声了。熊烈也只作未闻,催起马来,那马便渐渐跑了起来。

只半个多时辰,便到了陕州城。

这陕州乃是都西大城,人口繁盛,此时虽已将日暮,往来行人出城入城者却仍极多。

熊烈三人随着人群进了城,只走不多远,便见到路边有一处黄土墙院子,院门处横出店招,上书一个“客”字,便知是一处客栈了。

熊烈不欲远走,只想歇宿一夜,明早赶路,便命李大郎上前询问。那院门外站着一个店家,远远便看到熊烈三人,快步迎了上来,却是错过李大郎,一把拉住熊烈座下马的缰绳,满脸堆笑道:“小的侍候官人。官人如何这多日不肯来了,小的盼了许久,倒是把官人盼来了。官人这一身土,着实辛苦了,快进小店洗漱一番,小的已泡好了热茶,单等官人了。”

熊烈虽也知此是店家招揽客人的手段,却也不禁一怔,道:“你识得我?”

包乙嗤笑道:“官人休听他胡说,官人是头遭来陕州,他如何能识得官人?”

熊烈不禁也是一笑,便任由那店家牵着马,向那院子走去。

却听那店家道:“小的是无缘识得官人,但见官人一身贵气,便知晓官人定是达官显贵了,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小的少不得奉承。官人既进了小店,便是老客,小的定不敢慢待的。”

到了院门口,只见那门额上悬着一块匾,上书“汪家老店”四字。熊烈三人下了马,又有一个店家从院内迎了出来,牵过三匹马,自去马厩中照料。

熊烈随店家进了门房,自有李大郎去与掌柜商谈,他便坐在一旁,饮茶等候。不一时李大郎回转,店家便引着他三人向后院走去。

前院皆是高墙大房,店家口中不停奉承,脚步却也不停留,穿过一道仪门,便进了后院。后院却分隔出几个矮墙小院,每院中不过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而已。熊烈便知李大郎不愿自家开销过大,定是选了价低的住处。

四人直走到西北角一处小院外才停下,隔矮墙熊烈见这小院紧挨外墙,院内只有三间正房,却无厢房。

店家道:“官人,就是这里了。官人要清静些的住处,这里最是清静,四处无他人,出院门便有一处角门,官人要出入也是极便宜的”

熊烈道:“此处甚好,有劳店家了。”

几人进屋,收拾安顿,那店家又忙乱一番,又送来热水供三人擦洗。半晌忙毕方要告退,熊烈唤住他道:“店家,你这店里可有酒菜么?”

店家道:“官人,小店饭菜尽有,却不能卖酒,衙门有规例的。官人若要吃酒时,小的可去沽来侍奉官人。”

熊烈想想道:“那便不必了,我等歇歇自去吃酒就是了。却不知你这陕州何处有酒卖?”

店家道:“官人,自小店正门出去,往北走不远,便见一条大街,再往西走,有一处二层酒楼,极是醒目的,唤作和风楼,他家乃是正店,便可买酒了。这和风楼的十里香是极浓烈的,远近闻名,小的们闲来无事时也常去那里沽酒来吃。”

熊烈道:“如此,多谢店家了。”

店家辞了出去,熊烈道:“我知你二人连日赶路辛苦,今日便在此间好生歇一歇,我等一同去饮酒吃肉,消消乏。陈征西今日到陕州,明日必是要急着赶路的,我不愿与他再争抢驿站,我等三人明日再歇一日,后日再赶路不迟。”

包乙笑道:“官人是极英明的。如今陈大将军权势熏天,咱们何苦去赶他的冷灶,纵然住到了一处,也要仰他鼻息,不如便在这里歇透。后日赶路,一口气便到梁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