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内务府那边收到了许多各地送来的贡品,什么几百年的人参、灵芝、何首乌这些外,最受后宫嫔妃关注的,莫不过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这些可以传出去,带出去展示的东西,才是最受欢迎的。
“一盒?”康熙重复一遍,口气倒是不小,今年品质极佳的东珠,仔细选完也才一盒。
她一开口,就是一整盒,要得也实在太多了。
于穗岁点点头,几颗有什么意思,一盒拿来穿成帘子,等到夏天的时候挂上,才好看。
“半盒。”康熙侧身注视着于穗岁的脸,她此刻又不委屈了,也不气愤了,眼里的熊熊怒火也褪了一半,剩下一些火苗在窜动。
“一整盒,一颗都不能少。”她要搞事,怎么能只要一半。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波涛汹涌。
她想要一阵风,将平静的浪吹翻,露出里面的骇浪来。
康熙有些不解,她对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多少在乎,她喜爱金石玉器,也只做把握,并非贪念。
所有的东西在她手里,只是一件东西。
“为何?”
于穗岁:“因为那一块胙肉,你要给我补偿。”
“就这?”康熙不信。
于穗岁撇撇嘴,烟波流动,“好吧,实话是我想要炫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一枝独秀,宫中的人哪里会看得惯。
康熙支着下颌,犹有怀疑,“朕不信你是这样肤浅之人,你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她可不是这样无头无脑的人。
一盒东珠都给了她,宫中嫔妃必定心生不满,届时她就是众矢之的。
于穗岁的撑在桌边,丰腴修长的手指,白如嫩葱,“我听说太子想要,我不想你给她。”于穗岁又扯了一个理由。
太子想要,这个事他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谁跟你说的?”谁去她耳边嚼舌根了,她本就小气记仇,这下胤禛、胤禩倒了,不就是又瞧上了太子。
皆因太子觊觎她的美色。
于穗岁眉毛一挑,语气不善:“谁说的重要吗?太子想要,我不想你给。他那般恶心我,我心里还没过去。”
找替身这个事,不管是原主还是替身,都恶心。
太子这人光风霁月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这样一颗肮脏龌龊的心,于穗岁觉得应该提前送他出局。
康熙就猜她是这个原因,太子这事做得不对,原本知道那人长得像丽妃,就该将人带过来告诉他,另作打算。而不是自己收为己用。
这事在康熙这里,也没有过去。
“他是太子。”康熙陈述了一句。
太子,是储君,即便有瑕,但也比其他的儿子要好用。
于穗岁不依,“太子又如何,又不是叫你废了他,另择旁人。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罢了,皇上不会认为太子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去了?”
没等康熙再说,于穗岁又接着道:“我听说太子可是宠爱施格格,几乎到了专房独宠的地步。你说太子是想做什么?他是不是有一刻觉得,他是皇上,我是施格格?”
天下间的太子,就没有不希望自己立刻登基成为皇帝的。
能做皇帝,谁愿意做太子。
若是说不想,那就是骗人的。
傻子都不信。
只能骗鬼。
康熙一下被于穗岁的话给气到,瞳孔骤缩,眼底积聚着黑暗,太子他,是不是真的有一刻是那样想的。
其实不用去证实,康熙知道,一定是这样想的。
太子他了解,但是也不了解。
人心易变,世事易迁,康熙自己都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陌生。年初的时候,太子是他选中的继承人,是这大清江山未来的主人。
现在....他自己都没有那么确信了。
鲜嫩树枝长成了可以做梁的大树,一看,他自己这一棵树,已经开始苍老,扎根在地下的根须,有一部分已经被新的根须替代。
谁都能被替代。
康熙想着,他自己替代了皇阿玛,成了皇帝。
太子日后要替代他,成为新的皇帝。
可他不想。
不想什么,是现在让出去,还是日后被替代。
于穗岁见康熙莫名其妙的沉默,垂着眼皮,看不清楚全貌,也许是挑拨离间有了成效?
她不确定。
又补充道:“皇上,你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经历、阅历、能力亦是鼎盛,他便这样做,焉知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
若无心取代,施格格便不会出现。
“你说,你是他的皇阿玛,早早立他做了太子。什么都给了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顶好的,有时连你自己都没有得,都给他送去。你对他这般的好,他却私下里,期盼你早同先帝相见,他这人心已经是黑色的了。”
言多必失,但是有时候语言这个东西有很奇妙,你一遍一遍的重复,到最后你可能会觉得,那才是真的。
于穗岁说话的时候,眼睛清亮,注视着康熙。
康熙掀开眼皮来看,于穗岁又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是觉得他在太子这件事上,太过仁慈,一点原则也没有。
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感。
好似她跟他是同仇敌忾一样。
丽妃总是有这样有欺骗性,她的目的就是想要挟私报复,想要叫太子好看。
“朕与太子是父子,他若是丢脸,朕脸上亦无光彩。”康熙又恢复了平静,他眼里积聚起来的暗涌,一瞬间又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眨眼睛,转瞬即逝,于穗岁对康熙这表演,给打高分。
康熙这人,说的话,跟做的事,那是很不同的,他这样说,必定是还对太子有所不满。顺杆而上,才是于穗岁的想法。
她挪动几步,挤进康熙的椅子跟桌子之间的空隙,她伸手去抬起康熙的头,使他们实现相撞。
“皇上,溺子如杀子。况逆子乎。”康熙真的爱这个儿子吗,也许太子的功能性大过一切,稳定的储君,可以降低多少的事。
儿子们若是想要皇位,那必得先将太子拉下马。
越过太子,找皇帝要皇位,千百年来,有几个人敢呢?
当年二凤夺权,不也是要先射杀太子,这才找了他爹,要了太子之位,之后成了皇帝。
太子这个位置,差不多是皇帝的第一个甲胄或是盾牌。
太子不会很轻易的倒下,不然也不会有二次册立。
当年的康熙,是真的父子真情,还是已经发觉了,棋差一招,只是后来挽回也无济于事了。
康熙此刻讨厌于穗岁的聪明,澄明的眼眸,里面倒映的那个他,已经有了白发。自大病初愈之后,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在流逝,一种缓慢但是如涓涓溪水一般,慢慢流进另一条河流之中。
“爱妃要朕如何?”康熙将这个又抛给了于穗岁。
丽妃不是个安于室的女人,她有锋芒,有峥嵘,亦有弱点。
“我要一整盒的东珠。”于穗岁的话又回到了原点,她要一整盒的东珠,用做穿门帘。
康熙笑了,抬手抹上于穗岁白皙细腻的脸,她真是个有趣的人。想来他这几年都不会腻,她比王氏、高氏她们都有趣。
“爱妃用什么来换?”康熙问道,他的手攀上她的脸颊,没有脂粉,又攀上她的眉眼,停在她的额角,“爱妃,你能为朕带来什么呢?”
小狐狸变成了小骗子,只是一转瞬的事。
于穗岁从脚底泛起凉意直蹿心尖,康熙这个老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皇上,你太能演了。”果然还是大意了,以为自己经验丰富,没想到在这里掉进了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