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宗前一天,希苓他们准备走了。
然后伪造全部遇难,渡劫的渡劫,失踪的失踪。
宗内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由于死法各不相同,当天除希苓外,没人知道红霞其实是真的出任务。
符宏:“就你死的阵仗大,两个厉害的角色还跟着你,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红霞:“不好管理啊,我的搭档。”
她在前头给筠戊发信息,让他顺便在大漠里找找雪霄。
后头对她递上随行的弟子名单有所议论争执。
头一个便是齐盈师姐,又是来试探问她是不是和大师姐吵架的。
“不要把洛…大师姐扯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人总是要休息的。”
红霞无比确认,希望她能调整休养。
任长河师姐更直接:“昊孤年更不行。”
“之前觉得这机会一定是大师姐的,我们才不予理睬,管那些其他弟子闹哄。可小师妹你怎么直接给了他呀?”
“上天真是突然瞎了!师傅是这样偏心,居然就连小师妹也是!”
红霞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表示理解,毕竟听闻精英弟子的确不服昊孤年:“他如果还行,我又正巧缺人,其实无所谓,我更看重白藤师姐的医治。”
“小师妹你要吃大亏的,明明有更好的大师姐你不用!”任长河也不愿意多解释,转身离去了。
齐盈师姐笑笑道:“长河她这两天心情不好,宗门内她最追崇大师姐,她可是起大早盼大师姐讲学的人。只可惜这一届收的弟子乌烟瘴气,颇不服管教。”
“本来出了一个…一个…”齐盈皱眉,突有些记忆中断,说不上来。
最后只得跳过,继续:“其中曲曲绕绕简单来说,就是主要声音对大师姐不利。”
还不是典倩干的好事,现在已经没有威胁了才是。
“而里面拥护最高的,就是昊孤年。他同样也是嫡系弟子,却备受新生弟子喜欢。不说他在其中有没有附和助长,小师妹,你与大师姐那样交好,难道不关心你偏袒他后会怎样吗?”
红霞摊手:“大师姐不会在乎,我也不会。他以前怎么做是他的事情,我只看现在。”
齐盈还想说什么,被任长河骂骂咧咧拖走:“真是油盐不进!人教人就是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
“……”
对了,好消息是雪霄应该今晚会到,坏消息是不确定洛漪她会不会去用。
这些谈话与回答有方向地流向了昊孤年,他对小师妹的信任越加有感,办事更加妥当全面。
原以为小师妹受宠娇纵,判断力弱。
原是只对大师姐判断无差,一提大师姐这机会便拿到了。
难道…这玄玉宗大师姐,修行真的出了问题,引小师妹担心了?
他觉无所谓,大师姐只会承接大长老。
这日,他带着滋补气血的干枣与耐存的糕点去见小师妹,以防她路途不适。
红霞正敞开房门在低头打绳,听他建议后领受一笑。
“小师妹你在忙吗?”
“嗯,做剑穗,给大师姐的。”
昊孤年默了默。
红霞捂嘴笑:“好像答得有点过于流畅了,哈哈哈…但是,但是我真的希望师兄你能知道。”
她见人还是不说话,便无奈:“总不会,也要我打个穗子来赔罪吧?”
“不会不会。”
他挂着笑出门。
明明哪点都不输于人,可总不是首选。
“停步。”
岁虚长老正坐纳凉,瞧他出了红儿的门槛喊停。
“三长老安。”
名单的事情她也知道,都点拨点拨了还落在她押题范围之外。
岁虚面露沧桑,红儿的父亲也不在了,她又大了,但心思一变一个。
她还是相信洛漪的,只是按理说那孩子的进程不该那么慢的。
只做不说的性子,渡过情劫后,她估摸着洛漪必定会跑来定终身…
难道是红儿没有答应?狠狠拒绝了?
…不像啊?真的不像。
“长老,您有何事唤孤年?”
岁虚略略回神,又问了几句他与红霞交涉,孤年照例回答。
她便领他进屋:
“剑道可有精进?我虽不如你师傅一样精通,但好歹与他同师门一场。”
“这本剑谱可拿去,当是参考触类旁通了。”
昊孤年不卑不亢接过。
聊过几句,他留意到房门里高挂着一把赤红金鞘。
那剑鞘样式极为横行耀目,犹如烈火流烧剑身,剑柄也是上好的玉石。
“那是红儿的佩剑,我好早给她准备的,只可惜她不用。”岁虚叹:“她呀,看来只能由她了,估摸着不是赠她哪个友人,就是给她道侣处理了。”
“小师妹有道侣了吗?”
“你看她那不收心的样子。”
红霞正要抬腿出大门,被同样叫回来:“你这是去哪?有没有找五长老说?”
“哦!我忘记了!”她不好意思道:“我现在去,你别叨我了。”
岁虚让她同昊孤年一起。
两人也有事宜要商量探讨,又一并去了五长老处。
五长老对小师妹格外好,分享果酒后找事由把他留了下来。
五长老问的是小师妹近况,转手也给了他一道令牌,说是凡间他能用上。
他后来打听,价值可换十座城池。
红霞本人已跑,吓跑的。
她丝滑翻过风跹阁,再让洛漪把作案道具运进来。
“有门不走?”
“我翻都翻了,你在这埋怨,快点帮忙拖酒,我一个人拖不动!”
“干嘛?”
“埋你这。”
“……”
“通知,不是询问。”
洛漪瞧她真拿了铁锹,想帮忙却被拒绝。
“我有些事想不通,想动动手边想边做。”
洛漪便在后院处陪着她静坐。
她低头挖一阵就会休息,休息够又会再来,也没管人是不是在听:
“我今天去了五长老那…他给的果酒。”
“话也很正常啊,我感觉不好。”
“也许是娘亲最近给的唠叨太多,她之前不的,我有点担心出了什么事。”
“问她肯定不会答的。”
“我有点忧心,隐隐的。”
洛漪在远处闭目,随便道:“你对你师傅一直长老这么叫吗?”
“…我之前叫五叔的。”
你还生气,说我不诚拜的什么师。
“现在为什么改了?”
红霞摸了摸头,抛开铁锹低头改撕坛盖,在廊前拖去脏鞋,轻手轻脚从她身边走过进了房。
回来带了一只洗净的碗。
洛漪瞧她坐下,安静等她出声解释。
红霞晃着脚下抱坛,倒了满满一碗。
与她道:“你该为我践行,大师姐。”
洛漪垂目着,慢慢抬眼道:“我不饮酒。”
“一碗都不可以么…”
红霞抱着坛子缓缓坐正,也没有多强迫,眼底怔怔然,学她闭目沉默一会。
“挖地的效果不佳呀。”她无奈睁眼:“我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大师姐,多有打扰…”
洛漪按住她的手,颦眉微侧,严肃:“并无不可。”
“什么啊?”
那人单手提碗,作仰喝完,在她没回过神时道:“我只担心,明日真不能为你践行。”
“你不能灌醉我,只是。”
红霞笑得不知如何评价:“什么和什么呀…大师姐是已经醉了吗?”
洛漪不答,望着她皱眉。
红霞回看她时,愣了愣,突然出言让她别看自己,说她已醉,眼睛红了。
“是吗?”
洛漪要佐证,她却作拦:“你信池水,还是信我?”
洛漪便偏开视线,不再看她。
“…五长老他对我感情不一般。”她停一停,侧目道:“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吧?”
要不要再灌一点,让她不记得。
可就是想让她明白,才跟她说的。
没错,我在这套娃。
“他的酒,你为什么不喝?”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洛漪点头,并不追问。
“我有些短命,并不想有人记得,我连身后事都已经想好了。”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太沉重,非要的话还不如来场利益交换的关系。”
她自说自话感觉好些,但重头戏还没有上来,于是改雀跃回头:“洛漪,你猜猜我带了什么?”
“嗯?”
红霞把包裹严实的剑袋双手递来,抿笑又忍不住翘翘嘴角,竭力表现平常,语调却是上扬:“你的雪霄,我拿储物囊的时候顺手给你拿回来了!”
她脚边又在荡:“效率是不是很快!”
“你的储物囊也丢了吗?”
洛漪闻言接过剑袋搁放一旁。
红霞坐起身子追着多瞅一眼,迟疑:“你,不拆开看看吗?”
“嗯?”
洛漪低头,复又放回来,从旁拆线松绑,刚解开第一圈,两只手突然覆盖拿住。
她偏头,红霞的目光始从剑袋头移开,与她对上,轻提气:“我是说…”
叫你多嘴,提什么储物囊。
“对啊,丢了,和你一块丢的。”
红霞又拿过剑袋,放在两人身后,作势坐靠过来,挡过洛漪的视线。
洛漪低头,把盘坐的腿轻放下。
“其实,我与你相识的。”红霞正经道:“之前你还与我一块出行任务,所以我的储物囊和你的雪霄会一块不见。”
“我离宗以后,你肯定会听到一些消息的,与其让你猜上猜下,旁人添油加醋的。还不如我自己坦白了。”
洛漪现在的记忆与外界消息相差很大,她可不想回来以后,洛漪把她逼到墙角追问关系。
到时候就算说了,对方也存有怀疑。
“我们以前关系不错,至少是我觉得。但是那次任务很危险,你身上出了些意外,其中情况我都知道的,目前只有我知道。”
“哦,对了,还有掌门,送你回风跹阁那天被他抓住了。”
洛漪抬高眸色,眼里惊讶。
“不过不用担心,他说他不会过问。”
铃铛掉了!抱狐崽的时候!
掌门正在路过,摇摇铃铛就把狐崽拐走了。
也是他教她秘法隐藏妖气。
“掌门说宗门没有那么狭隘,异类如果是你,他更不会担心。”
洛漪表情淡淡的,并未有感激之情。
“你在听吗?”
闻言,那人偏过头来点头:“在。”
反应好平淡,是我表述不对吗?
洛漪作叹,酒与她身上清冽的冷香呼出,唇上还湿润:“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和你分开了,我也要养伤。”
同命符早被你处理掉了。
而契约斩断,拿走契约使的灵气滋养,抽掉魂体中的支脉,要了我半条命。
终归是,现在舍不得这具躯壳。
“至于…我那天为什么不与你相认…”红霞总不愿把话说得太悲伤,蔫坏一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洛漪瞧着她,眨眼低声道:“都想。”
这回答,她属实没有想到。
“嗯…”红霞摸摸下巴认真想了想:“一个是,我觉得内疚,不想你跟着我胡闹,这些于你修行又无益。”
她真有些难过,低头闷思着。
“另外一个…”红霞看过来,与她笑:“我不想拿过去左右你,强塞给你,不管你以前怎么想的,都和现在无关。我会有时想起过去的你,会如何,怎么做,我又当如何对你才算更好,但当下的你,眼前的你,永远是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存在。”
洛漪定定看着她,用气声问道:“哪个是谎话,哪个又是真话?”
“你关注点好奇怪!”红霞有些气,捶腿不服囔囔。
洛漪如实道:“是你让我判断不出。”
“明明是你醉了,智商下线…”
“……”
洛漪听不懂,但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
此后两人短暂沉默,红霞也没再找话题,她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埋完另外一坛酒回去歇息了。
便起身弯腰穿鞋。
“你明日什么时候走?”
红霞抬头,对她一笑:“晚上,这个时辰。”
洛漪挑眉不语。
“不想你送我。”
“为什么?”
红霞不答装作没听见,低头继续挖坑后,把酒坛抱入,动手填埋。
洛漪侧目看看开了的酒坛,回过头来目视她铲土的背影:“那我不送。”
她看到那人动作停了停,没有说话,微回头在偷笑。
哇塞,大师姐过于听话了。
看来我这第一印象立得太好了。
有挚友如此,美滋滋。
等她把酒坛埋好,打算留一留给洛漪做些吃的…
一回头!
“呀!!”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空了的酒坛口朝人侧翻,那人在支起的膝头作伏埋头。
一对白耳!
三角毛茸茸的白耳,正耷拉在头上,不时在冷风中怕冷抖一抖。
“洛漪?洛漪!”
“嗯?”
洛漪朝她扬扬头,脸上浮红,目光垂连的呆懵:“后劲有点…”
话没落,那人偏头沉沉栽撞她怀里。
“喂!洛漪??”
她忙脱下外衣,给她罩住立起的耳朵。
头上不停冒虚汗地馋抱她回房。
好吧,她没变,还是很小孩子气。
这一醉睡,便真到了第二天晚上人才从被窝里起来。
妥帖收拾好,便拿新做的木剑出门。
时间不够了,天劫将至。
几乎是必死的局,但这次她想搏一搏。
把要去的悬赏令都收下。
“您这…用把木剑,去拿妖王心脏?”执事赔笑道:“师姐,宗内有规定,您至少给我看一眼雪霄呢。长老这两天突然对宗内任务查得很紧。”
雪霄么…
“可以记下我与师姐一道。”
“大师兄好!”执事又道:“大师姐呢,是与师兄一块的吧。”
她并无异议,瞧妖王任务也只有两个。
“准备何时走?”
“现在。”
裴晁珉看了眼悬赏令便交予她:“好。”
然后转身匆匆离去了。
她去而复返,回风跹阁拿了剑袋。
在下山大门前又看见裴晁珉。
他道:“我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但听说你还没下山门,便在此等你。”
当然也瞥见她带的剑袋。
对她道:“出发吧。”
纸鹤一能,除却生辰八字能够跟踪。
血迹,气息,以及青丝也可。
于是屠完第一头妖王,剖了角和内丹以后就想和对方分享,亦或者问安。
手上追踪东西不多,只够写一封。
可,不知如何动笔。
裴晁珉与她同行,三两句轻松得到路人的信任,热心为他们指路。
她如果一人,的确要从头打到尾。
于是写信参谋的事情,便寻求他出力一分。
裴晁珉很快写好了过百字的佳词信,还给她过目。
“你觉得哪里不行,誊抄的时候改改。”
“不必。”
洛漪折好信,掐诀点燃引物。
纸鹤慢慢从手上隐去。
过五日纸鹤回来,她拆开一看:
浓墨重彩的几字狠狠强调:
【不准替写!!!】
【代想也不可以!!!!】
她知道吗?
那…
思来又思,干脆提笔:
【我想你】
可是这封出去,她再没收到回信
是不满意吗?可哪里不满意呢。
红霞:“……”
她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回什么都不好诶!!
“在想什么?”
“想我另外的朋友,净会给我找麻烦。”
她对面的人娴静一笑,唇色发白,发中白丝穿插。
红霞看着她担心道:“小殿下这两日就把奏章停一停吧,按时服药调理,好好休息。”
女帝闲来挑开朱红笔墨批注的奏章,规整一旁,轻慢道:“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好。”
她散着三千青丝起身,只着一件简式的圆领明黄色袍服,背身走几步时腰间玉诀敲动如冰石碎碎清脆。
正握毛笔的玉腕上滑露一只青玉镯。
红霞怔了怔,笑:小殿下没变,还是很喜欢玉。
女帝对她道:“你远道而来先去休息吧,那些药方自有人看着。”
“不。我特意来看你的,你好转了我才能睡个好觉不是?”
女帝偏头看她,眉头低横,黑眸孤定于眼白之中眈视,嘴下抿成一条线。
只一眼,陡然觉得背后脊椎扎入一根冷寒的银针,无法动弹。
很快,她的朋友松了眉头,显露疲软之色,弯弯嘴角:“既然如此,再晚些时辰,你同你师姐一块来,我在行宫等你们。”
红霞动了动手指,张口无言。
“怎么?”
她摇摇头:“没事。”
门外宦人通传:“陛下,霍卫尉求见。”
又是他…
进宫安排是他,引见小殿下还是他。
如今竟能追到这。
短短一天见他三次面了!
真是让人费解。
然后红霞发现小殿下在看自己,连忙坐直收了作怪的脸色。
心想对人亲卫这般嫌弃,真不太好。
师镜瑜却是一笑,搁下笔道:“小袁还是和原来一样,脸上藏不住事。”
“……”
又与她对坐,把暖炉从桌上分递:“吃些暖汤热热身子再走吧。”
塌上短桌除了茶盏和奏章,可什么都没有啊。
师镜瑜又把袄被分予,边对外道:“传。”
霍尉果然带着两人进来,手上齐齐端呈着热汤,他肩腰挺直绷紧,脚下沉稳,止于塌前三步,携人半跪低头:“见过陛下。”
“起喀。”
麻利带人上汤后,遣散宫人。
在红霞与师镜瑜闲聊两句时,又重新拿来一套裘被,妥帖铺好。
红霞默默瞧着那人低头中又抬眼,只是一闪而过的,攀落小殿下的手时尤为炽热。
她正“偷”瞧着,霍尉突然一僵停,道:
“臣去拿暖炉。”
末了,不留痕地扫她这一眼。
“……”
小殿下开口问道:“小袁可看出什么?”
红霞抿抿嘴:“他要吃了你,快逃…”
小殿下被呛声,脸上气息不匀泛红:“他是我皇后。”
红霞迟钝了两秒,偏头侧耳朝她:“啊?我刚刚失聪了,再说一遍来。”
小殿下不来,往后坐,等她自己消化。
红霞又静了一会,眼睛慢慢睁大,逐渐恐慌恐惧颤颤抖抖张了嘴。
“等下,等下,等下先!我不明白!”
也由不得她不明白了。
师镜瑜还解释:“他的身份和我的,如今只差昭告天下让百姓也知道,如果真有那天,那一定也是安定日子的开端。”
红霞的心中不禁发沉。
对方继续道:“朝中势力错杂,你能来看我、同我聊聊以前,已是非常难得。但我们终究不是以前,同你说句交心的话…”
“朕,不会全信你们。”
“那些药材,带回去给更需要的人。”
室中龙延香幽郁,与桌上参鸽香竟相辅相成,闻来让人平白生津。
“说完了吗?”红霞问。
师镜瑜愣愣。
“我还可以吃吧?你刚刚还金口玉言,总不会叫我生着闷气,还留着口水走吧?”
“…可以。”
两人谈话后不久,霍尉又进来侍奉。
红霞不会挂心,照例与小殿下畅谈,心情愉悦还中多舀了两碗。
霍尉不知怎么看她不惯,但在小殿下面前没有多露,顶多她舀一碗,他多看一眼。
离开殿房后,他阴阳怪气刺她一句,大抵让她不要仗仙家宗门之势,把皇家规矩做摆设,天子如何高贵不可攀。
红霞见过大风浪,还不至于与他互啄。
只是小殿下做了皇帝,终究与她印象中的人陌生了。
御剑时她兴高采烈,白藤却与她道:“你心中热忱,对方不一定领情。”
“就算你把宗门坚定所求所做都告知,人家怕只猜你痕迹过重,野心勃勃。”
她不服:“白师姐这是不愿意全力以赴?”
白藤:“你看,像我劝你,你也会想是我心有偏见。”
“那你还开口?”
白藤一噎:“我顺心而为。”
“那我也是!”
如今嘛,白藤虽不会笑话她,但她也暂时不敢直视她。
边散步消食,边去请她去行宫吧。
她哼着歌,走着石子路,手在冷风中生刮一会便冰冷,身后又吹了一阵寒风。
她回头瞧,夜色中无人。
“有种自己吓自己的感觉…”
“不是,怎么没个侍卫护送一下,我好歹也是贵客。下次和小殿下吐槽反馈。”
不知是不是错觉,再走了一段路,她感觉身上很热,手心不住渗汗。
更糟的是,腹部严重绞痛!
越来越剧烈生猛。
她心中一惊,拔凉彻骨。
立马回身作跑,不顾一切狂奔,仿若身后有杀人狂魔。
咬唇写符,直接冲开重重侍卫,再不行用符凌空,不敢耽误一秒时间。
撞开房门时,殿下正作疼倚住桌椅,一手按腹,猛惊疑回头。
“坚持住!我带你找白师姐!她一定会救我们两个!”
红霞快速抢背过人,推开门去外面竟被重卫重重围住,提刀高喊让她放人!
她一步都不能退!
“我说让你们滚开!殿下的命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滚开!”
所幸小殿下还清醒,替她肃清一声:“都退下。”
侍卫让道边喋喋:“去请霍尉!快去请霍尉!”
红霞背着人狂冲出去。
冷汗不断成股流下,淌入眼里。
她知道药效很厉害,再慢一点真的会死!
当她开始口流白沫时,白藤的门终于就在眼前!
希望看到时脚下失力,疼痛翻倍,不禁向前软跪重重伏倒!
腹部像是撕裂,眼泪流入尘灰里难以睁眼,口中不断蔓出苦腥…
她疼得难以发声,只好去摇推同样在发颤的殿下。
“怎么回事?”
听到白师姐的声音又哭得不能喘息。
“救小殿下…”
“你比她更严重!”
白藤自有一套办事方法,打开她嘴边投喂药丸,又快速替另外一位搭脉。
这时,外院已有重甲跑动,火把照若白天的动静传来,且越来越近。
“你又惹了什么祸…”
白师姐无话说,轻功拖提两人进了屋。
红霞被强催吐着,脸上与颈下青筋暴突,双眼几近血红着呕血丝,腹下仍旧严重抽搐痉挛,无法直立。
小殿下后发作,面色青紫已快不省人事。
在门外齐齐逼近的拔刀抽剑声中,白藤数秒内有了决断。
将小殿下背过,敷衍一句得罪,便重重拍掌击背,粗暴引人喷涌血水浇至墙上。
那血量惊人,像是突然割了大动脉。
还清醒的女帝深觉危险,咬牙抵触。
白藤毫不手软,强硬将人压住:
“到底是害还是救,自行判断清楚!”
再运脉扭势蒸行,患者一梗,就在最近的她身上反呕不停。
“陛下!”
霍尉迅速闯进门来,正好瞧见那些无色泽的水与急喘转好的人。
他拔了剑狠狠挑向侧倒虚弱的红霞脖子,恨得目眦尽裂浑身颤抖,嘶吼:“竖子胆敢下毒!?殿下待你不薄!怎敢…”
“看了就出去!不要打扰医治!”
白藤最烦医闹,气势完全不输,横眉道:“不想治了都出去!自己去寻活路!”
“轮不到你们管!!目无尊卑!”
霍尉盛怒,两三跨步要抢夺。
师镜瑜睁了眼,道:“退下!”
霍尉剧烈一震,颤然中止动作。
“退下。”
“…是,臣遵旨…”
霍尉紧紧压剑,红了眼,带门时更趔趄失仪一跤。
白藤瞧人离去了,立即把人放下,转头下床去看半死的红霞。
不治女帝,现在有难
耽误小师妹,回宗有大难。
她更偏向宗门的。
但未搭脉时她竟发现,红霞脸色突然好了大半,像是突然有了神迹。
红霞还能慢慢坐起身,嘴唇沾有血迹轻声道:“我说了,先救小殿下。”
白藤偏头看看床上的人,低声道:“你还是装一装吧,我劝你。”
嘴上说着,还是因为医德返回去救人。
……
等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两人从鬼门关走回来时,昊孤年才到。
并与霍尉在门口吵闹。
“聒噪。”
白藤扎针中突然抽开手,下了床解去已湿冷的外衣,因门外吵闹一直眉头紧皱。
脸埋枕头的师镜瑜脸色烫红,将目光望向红霞,满是水光泽的喉颈动了动。
背后还留着针,不方便动弹。
白师姐一句嘱咐没有,也不像是施针结束的样子。
被吊着不上不下。
而且扎针好疼…明明可以催吐,这位师姐却硬让她痛得吐血一番。
师镜瑜低眸垂思,松了紧攥的手。
“师姐,我去一趟…”
红霞叹气一声。
开了门缝又忘记了那位师兄名字,便招手让他进来。
“陛下乃万金之躯!他如何能进!!?”
红霞推开些门,便被外面数排黑甲弓箭手哗哗对准,身后火把更是燎原举天。
霍尉抬高了手,狠戾看着他们。
若陛下有事,他会把院门射穿。
“欺人太甚。”昊孤年挡在红霞面前:“你们如何对我们没事,可小师妹一片赤诚心忧你们那位陛下,你们却问都不问竟拔剑相向!”
“自有太医能医治!需要你们管闲事?”
“没有小师妹争取时间拼命挽救,你们能在这和我们安静说话??”
霍尉冷下眼,冷哼不休:“未必不是她的苦肉计,同时进食她能立即想到还能折返回来,一切都只是博取陛下信任的手段。”
“陛下念着旧情护着你们,更应当感恩戴德竭力为陛下医治!那都是尔等三生之荣幸,祖上积德!”
红霞扶着门,等他讲完才道:“你说够了没有?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可以安静了吗?我恳求卫尉您安静一些,小殿下她现在受不得吵。”
“……”
昊孤年上前关心她脸色。
红霞看着他道:“你也是,安静。他有一点说的对,你不能进来。”
“白师姐她…耗费真气,总要护法的。”
“等这些棘手的过去,再说吧。”
晨光曦微,红霞支着头昏昏欲睡,一只白纸鹤落她膝头。
展开一看,什么都没写。
写信人也许没词,也许是戳她作提醒。
红霞按按头额,实在太累不想动手了。
于是催动法宝,原封不动还给对方。
纸鹤消失后,白藤那边完事,正唤她进来搭把手。
进来时也是一惊。
小殿下已然睡去,白藤正有条不紊地扶人换衣。
边与人道:“她身体拖累呈现疲态,多又杂病缠绵体内,若不强行把恶病排出,扎针时稍有不慎便会严重牵连。到时,下毒一事就算另说,人也会医死在床上。”
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御医不敢走独桥下猛药,更不敢让陛下痛苦如此。
红霞默了默,心道白师姐难道之前催掌时,以及花整个晚上重新调治身体时,怎么没想到万一把控不住真气该如何?
难怪外面一吵都不肯施针。
红霞接过殿下,瞧她脸色道:“师姐我来吧。”
“嗯。”
白藤未有表示。
又过了安静的两日,她没逃过白藤的把脉。
白藤收了脉枕后,突然道:“师妹知道宗内弟子失踪殒命的事情吗,师妹有什么想法呢?”
“…没有。”
“那请你配合服药。”
“哦…”
这日晚上,师镜瑜绑束着发尾,提一盏灯笼踩着刚下雨潮湿的石子路,轻哒哒地走来,对房里发现她的两人生涩一笑。
她是来感谢红霞和白师姐的。
但金银珠宝,官位田地…
“我没什么所谓啊。”红霞对于先前的没放心上:“倒是你啊,要尽快抓住下毒的凶手,不然白师姐的真气都白用了。”
师镜瑜看向白藤师姐:“多谢。”
白藤师姐点头,并不多说。
然后场面就冷了。
一度尴尬。
师镜瑜:“那日我…”
红霞:“小殿下吃过了吗…留下吃?”
“也好。”
真没吃吗?
那日弄脏白藤师姐衣服,小殿下于是开口问她喜欢的布料,若不挑便把进贡的绸缎叫人端来挑选。
白藤礼貌性收下,吃过饭后继续给她号脉,不语着回身收拾出笔墨。
师镜瑜看不明白,又看向红霞。
红霞便上前帮忙磨墨。
“药方详细尽在纸上,如有不妥自行调配,人离了我眼前一切概不负责。”
师镜瑜:“……”
红霞:“咳咳。”
一直到小殿下拿药方独自撑伞离去,那霍尉都不从现身,红霞还觉得奇怪。
“师姐,小殿下心又不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她不提防一点如何能活,你别太苛刻了。”
她总对同为不容易的女性,心软一点。
白藤一叹,温下眉头看她,却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小师妹更应该看看其他人,我的做法算不得什么。”
“嗯?”
木门笃笃作敲,师镜瑜去而复返放下敲门边的手。
红霞条件反射忙看一眼白藤,道:“小殿下是找白师姐的吗?”
师镜瑜愣一愣,摇头,看向她:
“小袁,可方便送我一程?”
“我???”
之前说过,小殿下和白藤师姐前世存有羁绊,如今两人一个已婚娶,男方又重视;一个正修术法,眼光甚高仿若遁入空门。
不若为了殿下治病,她会把两人纠缠至死的往事带到坟墓里去。
不仅仅是为了她们两个…
只是她也不确认,如果近距离相处,两人会不会…
“小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师镜瑜抬高伞面,回头冲她一笑,眼里竟有少时的神彩:“再陪我下局五子棋吧。”
“我们两都是病患呢,不能老实一点?”
“朕龙体康健,小病小痛不足为惧。”师镜瑜弯弯嘴角,一手背去身后。
“诶,是吗?输了可不能来个天子之怒,赐我三尺白绫和九族消消乐…”
两人边走边说,头顶的小雨淅淅沥沥,红霞衣摆透湿,贴上肌肤冷她一激灵。
眼看雨势越大,先几步的小殿下不时有轻咳声。
她欲牵人跑起来快快避雨。
不想,寝殿前杵一袭半人高的黑影。
再近了发现是两日不见的霍尉。
他在雨中跪着,淋得狼狈,偏头双手举起一截滴水的物件,极尽卑微低头,沙哑暗声:“求陛下责罚…”
那是一截带倒刺的长鞭。
掌心打开时,混着血色的雨水冷冷冲入青石。
那人还要说什么,竟瞧见还有人在场,嘴下立抿咬紧,只是磕头跪伏小殿下脚边。
小殿下是何脾性?他才是罚人的那个。
师镜瑜沉着脸,皱眉牵住她的手绕远,当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进了寝殿门口。
小殿下伤重一晚,霍尉守了一晚,每隔一段时间便自挽弓放箭,从门外射入房内,风屏,花瓶,镜子上等,像个盘踞的疯子时时威胁不管不顾。
昊孤年气狠了,但他担忧积累凡间血债,他朝渡劫雷刑降下九死一生。于是恨也没有用。
白藤则骑虎难下,照医不误。
只有红霞没什么,她又不与这人深交,当是狗吠。
这人狠绝如豺狼,却对小殿下低若尘埃里。
…还说不定是装的,帝王身旁,几人是真心的。
小殿下拿了纸墨,瞧她兴致不高,撑着桌子问她怎么了。
红霞瞧她清澈关切的眼睛,心中难定,于是狠心问出口:“小殿下,你这时请我过来,到底是真的想和我说话,还是想让我看你身边一出戏呢…”
“……”
师镜瑜一怔,看着她眼里失了光彩,撑着的手慢慢收回,徐徐坐回桌对面,脸上没有了表情。
红霞把暖炉搁回桌上,继续道:“如今下毒,明面上只有我和霍尉。到了今天陛下也不追责,霍尉我不知道他,但他到今天也没有为难我,可再看看外面,我现在想的是,陛下没有放弃追责,更要追责到底。”
“给我的想法是,不管是谁,哪怕是枕边人,你都要咬下对方一口血,是吗…”
对面的师镜瑜一震,冲她无言红了眼。
帝王身边,真心难得,她也很怕的。
只是留她身边吃了几口汤,竟从被害人变成行凶者。
“从未。”师镜瑜与她道,铿锵:“我没有罚他,没有罚过!我只是不信任。他拿情谊威胁我,威胁朕!朕为什么要妥协?”
“你与我竟生疏如此…”
一句也刺疼了红霞,她提高声音质问:“那是谁,是谁下的毒?我替你问,今天也答了不是我!仙宗和皇族合作本不易,我不会拿你性命作功勋,作标榜!”
“我若有心害你,把你我过去都忘了,妒忌你,要谋你益处,我该望着你死!该那天屁滚尿流独自跑去找师姐!!而不是来找你!被你的皇后拔剑指着!此时此刻还无用的同你说这些他妈的混账话!!”
殿外闪过一声高亢的雷鸣。
雷光劈在两人争红的脸上。
师镜瑜气得发抖,拂砸了桌子一通,指着门口喘息驱赶:“出去。朕不想见你!”
“好啊,你爱见不见!”
本来还是你请的我!
就应该信师门的话,不该来找你。
什么朋友!几斤几两?值得我为你求来求去?
师镜瑜你真不是人…
正在气头上,瞧见大雨里还跪着的人,她难免要迁怒。
阴阳怪气撑着伞:“呦,这是谁啊?”
霍尉冷着眼不看她,一声瞧不起的冷哼从鼻中沉沉发出。
她居高临下睨人:“陛下说让你滚回去,不想见你。”
霍尉肩膀一摇,猛抬头凶吼:“休要假传圣旨,陛下不会这般说话!”
“因为我讨厌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霍尉屈辱咬牙,盯狠她。
“那陛下的话,你信还是不信?”
霍尉没法,陛下已不与他说话两日了。
他难熬着低头,又举高双手中的鞭子:“求陛下责罚…灵君什么都不求,求陛下罚过,求陛下…”
声音越低,红霞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无奈道:“既然她不来,我替她来。”
“你!”
意料之中的霍尉反应强烈地抽开手,不准她碰触。
“你不配!!”
“呵,配不配的,陛下若是不要你,什么人都能处置。”
鞭子掉落雨水中,溅起水。
红霞瞧他斗到颓废,才直起身道:“反正我很闲,来聊聊你吧。”
“她不罚你便不起,跪在房门当口给人不痛快,你莫是想用这招惹殿下心软,再反推罪名到我头上吧?”
“不好好查你的案,在殿下跟头表什么忠心,用的还是后宫手段。”
“你不会是,认定凶手是我只碍于殿下阻拦。只差她点头,你就要带刀拿下我了吧。”
霍尉昂头盯她:“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陛下的膳食我都验过!没有任何问题!而偏偏,就在那天陛下中了毒!不是你是谁!?”
“现在我更确定你们内外勾结,才不怕陛下清醒时降下罪责!”
“尾巴夹紧别让我抓到,伤害陛下的畜牲,我会让她死后都遭受鞭刑,千刀万剐不解我心头之恨!”
红霞转转伞,淡然:“那你倒是去找证据破案啊。”
“你现在跪在这浪费时间,等着法外狂徒逍遥,说不定那些人就喜欢看着你跪,斗倒了你,再去折磨殿下。”
“……”
“她能信任的已经不多了,这些道理难道还要我一个外人来教你?”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反正我是不在乎虚的实的,我只凭心中所想,帮完能帮的,我就离开了。”
霍尉在雨中不动。
红霞举着伞走远:“殿下不是狠心的人,我也没有心情,这顿鞭子你找别人吧。”
“……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