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皓月当空。
国宾馆楼顶之上,纳兰真音背负双手,迎风傲立,青丝随风扬起,直如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不远处跃来一道身影,轻盈飘逸,迅疾如烟,眨眼也来到屋顶之上,跟她同向而立,正是梁羽清。
“大师姐。”
“二师妹。”
二人相视一笑。
“师傅临终前,将你的身世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
“你何时猜到我的身份?”
“我一直猜到你是皇室之人,从你当上天策上将,便再明显不过。”
梁羽清笑着点头,沉默片刻,神情转淡。
“你们此次来京,是何用意?”
“给你父皇贺寿,顺便,表示善意。”
“多年不曾来往,为何今年前来?”
“前年,你父皇遣使与草原各部商谈通商之事,我们视为善意,故而今年借贺寿之机,聊做回应。另外……”
“嗯?”
“想澄清一些谣言。”
“什么?”
“北方风传,去年的瘟疫是草原部族人为散播,此乃无稽之谈,望你莫要轻信。”
“这场瘟疫起得毫无征兆,真不是你们做的?”梁羽清目光冷厉。
“不是。”纳兰真音神色坦然。
“就算不是女真,你能保证不是其他部族?”
“除突厥以外,草原各部皆已臣服于女真,我可以替他们担保。”
“那就不会是突厥?他们与中原仇怨极深,而且,野心勃勃!”
“如你所见,突厥的两位汗王也来了,足见诚意,信不信随你。”
梁羽清沉思片刻,缓缓道:“事关重大,我不可听你一面之词。我们会派人彻查此事,查清真相之前,此事不会对两境关系造成影响。”
纳兰真音默然不语。
“师姐当真好手段。”梁羽清轻叹笑道,“才去了草原两年,就助大酋长收服各部,瞧这架势,突厥归顺也只是早晚之事,届时女真将一统草原,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伟业。”
纳兰真音淡淡道:“我大酋长英明神武,执掌乾坤,我只是尽点绵薄之力而已。”
梁羽清神色淡然,点头道:“完颜阿多格,的确是个英雄人物。五年前一战,打得我们猝不及防,只恨当时,我学艺未成,否则我定会亲赴曲阳城,会会这位英雄!”
说话间,如玉般的脸庞之上闪过一抹厉色。
纳兰真音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当时我已学有所成,倘若那时我便去了草原,曲阳城,你们未必守得住。”
“是因为师傅,你才没去?”梁羽清微笑望她。
纳兰真音微微点头,“曲阳城是师傅一手建立起来的,我这一身本事皆是师傅传授,师傅健在,我怎可破之。”
“你为了师傅,在中原多等了三年?”
“师恩如山,怎可轻负。”纳兰真音面露感怀之色。
说着,突然又是一笑,接着道,“不过,有些事,我也是去了草原之后才知道。没赶上曲阳城之战,倒也无甚遗憾。”
“哦?怎么说?”
“知道你们当初为何能守住曲阳城么?”
“嗯?”
“你当真以为,是因为夏侯烈指挥得当,将士们作战英勇?”纳兰真音丝丝冷笑,带着一丝嘲讽。
梁羽清眉宇顿蹙,心里暗暗一沉,“难不成……”
“我大酋长本就没想把曲阳城攻下来,只是想不断消耗你们。我们背靠草原,补给顺畅,你们要救曲阳城,却要趟过八十里崎岖难行的山道。
我们出一分力,你们就要出五分。我们就是想让你们将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投在那里,拖得越久越好。最后夏侯烈已到强弩之末,我们见状,就直接退兵了。
当时只要再多使半分力,曲阳城轻易可破,是我们大酋长故意放过那几万人,并把边境十五城还给了你们。”
“你!”梁羽清吃惊不小。
那一场鏖战,给积病体弱的大梁造成了多么沉重的负担,她再清楚不过。战后为了供给边境十五城,巩固边防,给国库造成多大压力,她心知肚明。
两件事加起来,几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想来,这几年,大梁的处境何其凶险。
所幸……
“所幸,你父皇及时察觉,主动放弃了边境十五城,算是让你们缓过了这口气。大梁历代皇帝都是寸土必争,你父皇能舍弃大片疆土,倒是挺让人意外,我大酋长也赞你父皇英明。”纳兰真音微微一笑。
梁羽清想起来,却是一阵后怕。不过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笑盈盈道:“你怕是有所不知,放弃边境十五城可不是我父皇想出来的,而是另外一人的建议。”
“哦?谁?”
“你相公。”梁羽清玩味一笑。
“严良?”纳兰真音微微蹙眉,“他一个商户,怎么会跟这等事情扯上关系?”
“说来也巧,你前脚刚去草原,他后脚就带着离秋去参加武举了,而且还中了头名解元。放弃边境十五城,包括在山南设防的谏言,就是他考兵法的时候提出来的。”
“解……解元?还是武解元?那个严良?他不是不会武功么?”纳兰真音感觉有点懵。
“对呀,他是不会武功,但却把一群武林高手耍得团团转。他的兵法谋略全考的满分,可厉害了,离秋就是因为这事,一心一意从了他,现在跟他可恩爱了。”
梁羽清笑眼望着她,嘻笑道,“你要不要也考虑考虑,改回柳如冰的名字,认回他这相公?师傅亲笔写下的婚书,你定不会轻易损毁丢弃,定还留着吧?”
纳兰真音听得一阵沉默,良久无言。冷风迎面吹来,她凝视着远处的夜景,清冷的面容之上不见丝毫波动,宛如一汪沉寂的湖水。
梁羽清笑意渐敛,也转头眺望远方,过了许久,飘渺的声音幽幽响起。
“师傅临终前,对我说,希望我们能做一世姐妹,而不是一生之敌……”
……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渐暖。
皇帝好骑射,号称要做马上天子,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提刀上马,奔赴边关。
值此五十寿辰之际,他当着群臣夸下海口,要亲射一头雄鹿,为寿宴加菜。
一大清早,皇上领着众皇子浩浩荡荡奔赴西山。老爷子今年心情上佳,一群孝子自然得撒开膀子陪着他玩。随着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扬鞭而去,营地里转眼变得空荡荡。
严良和叶离秋做侍从打扮,跟着梁羽沐一起混过来。西山的景致很是不错,二人自是不会跟着去打猎,众人一走,他们也出了营地,在山脚下四处溜达。
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严良伸了个懒腰,左右四顾,只见一人也正站在河边赏景。
一身锦袍,略显矮胖,面容温和,看着三十左右的年纪,那人恰好也朝他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严良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去,对那人恭敬拜道:“小民严良,拜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