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过者,以一长酬;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唯酬报之情迫中,故其长触之而必试,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过寻仇者,岂非大愚?”
意思是说:“容忍小的过失,能得到对方以长处作为回报;饶恕大仇人,更能得到对方不顾生死的报答。对方回报的心意聚集在内心,平时他会慢慢寻找机会报答你,而到了紧急关头,他更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那些睚眦必报的人,难道不是很愚蠢吗?”
苏木也听明白了柳举人的意思,为其鼓掌叫好。
“柳兄的一番话,当真是让苏某感触颇多......”
“苏千户以后不要再轻易制造杀戮,便是柳某没有白费这番口舌。”柳举人谦虚地笑了笑,而后正要继续说些什么。
却见一把锋利的长刀,在他的视线当中不断放大。
“扑哧——”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柳举人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对自己的言论颇为赞许的苏木,下一秒却又挥刀砍他。
不过他是没有机会想明白了。
随着人头落地,意识也逐渐变得灰暗。
鲜血喷溅而出,现场都安静了一瞬,其他的举人们看向苏木,眼中带着恐惧,唯独胖举人咽了口唾沫后,大步上前,跪在地上就抱住了柳举人的无头尸体,痛哭流涕。
“柳兄,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以才学报效朝廷,为国出力,未曾想却落得这般下场。”胖举人说着,又恶狠狠看向了杀人凶手,带着哭腔控诉道:“姓苏的,你便是锦衣卫千户,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可却也要给我个说法,我柳兄只不过是善意的劝导两句,你听得不爽,便对其痛下杀手,眼中可还有王法?!”
“是不是我们这些举人若是稍稍违背你的心意,你也要如对柳兄一般,对我等痛下杀手?!”
“我告诉你,即便是我们死了,我们的家眷亲人,也定要进京找皇上讨个公道!”
“当然,你这等凶徒,多半不会给我等家眷活下去的机会,可你记着,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带到百十年后,后人再提及此事,定当会为我等鸣冤,而你则要背上凶名恶名,遭万世唾骂!”
胖举人的一番话,着实是将同行举人心中的恐惧都给勾了出来。
而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通常来说会有两种行为。
一种是怂,另一种是莽。
在场这些人里面,或许不学无术,但也不乏狠厉之徒,恐惧直接转变成为了愤怒。
开始迎着胖举人的话继续骂了起来。
对此,苏木却是没有理会,他将双手食指塞进耳洞,一百八十度翻转,使得指腹朝上,而后轻轻一勾,世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反观这些举人,虽然破口大骂以压制内心的恐惧,可却无一人敢真的上前半步。
骂着骂着,他们见苏木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渐渐熄了火,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个却是又怂了下来。
苏木这时才重新将手指拔了出来,笑着看向众人:“诸位都是举人,熟读四书五经,也算是圣人子弟,大家刚刚也都骂累了,趁着中场休息,我就给大家讲一个孔圣人杀少正卯的故事。”
众举人虽不想听,可话刚要出口,嘴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堵了起来,身体也被规正,好似学堂的稚童一般。
苏木这时候才道:“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孔子为大司寇,戮之于两观之下。
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夫子诛之,得无失乎?’
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苏木本想着这群举人多多少少也该有些墨水在心中,可未曾想他这一则故事讲完,这些人眼中尽是茫然。
略微叹息后,继续道:“通俗易懂来说,便是:
少正卯与孔子同处于一个时代。
孔子的学生曾经多次受到少正卯言论的诱惑,而离开学堂到少正卯那里去听讲课,导致学堂由满座变为空旷。
于是到了孔子做大司寇的时候,就判处少正卯死刑,在宫门外把他杀了。
子贡向孔子进言说:‘少正卯是鲁国名望很高的人。老师您将他杀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孔子说:‘人有五种罪恶,而盗窃与之相比还算好的行为:
第一种是心思通达而为人阴险。
第二种是行为乖僻反常却固执不改。
第三种是言辞虚伪无实但却十分雄辩并能打动人心。
第四种是所记多为怪异之说但是却旁征博引。
第五种是顺助别人之错误还为其掩饰辩白。
一个人如果有这五种罪恶之一,就难免被君子所杀;而少正卯同时具备这五种恶行。正是小人中的奸雄,这是不可不杀的。’”
经此解释,在场众举人这才明悟过来。
苏木则继续道:“少正卯五恶俱全,乃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柳兄何尝不是?”
“明知流言蜚语之害,却仍要毁苏某清白,此为心达而险。”
“心中并无善念却劝苏某行善,是以己所不欲强加于人,此为言伪而辩。”
“明知霹雳堂之罪孽深重,却仍为其辩白,此为顺非而泽。”
“五恶得其三,苏某秉承圣人之言诛杀此僚,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苏木话音一顿,又看向其他举人,玩味道:“这么说来,诸位亦是要谨言慎行,莫要做那五恶之人,平白给了苏某出手的理由。”
话音落下,喧嚣声纷纷落地。
这些本应嚣张跋扈,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谴责苏木的举人们全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个个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恐惧。
归根结底,无论他们此前的身份为何,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人。
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这些家伙仗着家里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讨到一个举人的功名,嚣张跋扈的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年,他们又怎么想去死?
先前之所以敢破口大骂,甚至无所忌讳,无外乎仗着两件事。
其一,举人功名,无大过不得动刑,更不能下狱。
其二,法不责众,他们这里有几十个举人,若是动上一个两个,锦衣卫或许有办法将影响平息下来。
可要是全都杀了,即便是镇抚使怕也要引咎辞职,甚至还要因为处理不当,而逃不过刑狱之祸。
但话又说回来了,杀人在如今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只要理由说得过去就行。
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算是他们被杀了,也会有人站出来为他们鸣不平。
且朝廷上的那些大官们,都不会作壁上观。
和他们不同,那些有能力走上朝堂的大臣们,文采多么出众不好说,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寒窗苦读才考取的功名。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更加看重举人这层身份。
他们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尤其是和只懂得用蛮力的武夫相比。
甚至即便是他们这些人在辩论上并不占据道理,可只要是文人被武夫杀了,他们就会竭尽一切口舌据理力争,或是强词夺理。
想要让他们闭嘴,蛮力绝不是上上之选。
一个让他们说不出话来的杀人理由,才是重中之重!
而现如今,苏木就掌握着这个理由。
孔子能以‘五恶’诛杀少正卯并暴尸三日,如今苏木以同样的理由杀了他们,难不成那些文人们敢说他杀错了吗?
如果他们非要说苏木以‘五恶’杀人是错,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同时也将至圣先师给否定了?
难不成同样的事情,相近的情景下,说某一人做得好做得对,叫另外一人留骂名于青史?
若真是这么做了,恐怕这群儒家学子最在乎的名声,也要丢得一干二净。
为了一群本就做错了事的败类,将自己的名声也败坏了?
不值!
正因如此,这些全都夹紧了尾巴,轻易不敢言语。
“你们大家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他根本就是胡诌的故事,孔圣人没有......”
那抱着柳举人尸体的胖子,听到苏木的话,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刚说出口,便见苏木再次挥出了屠刀。
“咚——”
人头落地,苏木则是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擦拭了一下手中的长刀。
“行僻而坚、言伪而辩、顺非而泽,你亦死得不冤。”
声音似喃喃自语一般,随着沾染血红的手帕,一同落在了胖举人的尸体上。
他话音落下,脑袋稍稍偏转过来,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诸位......还有谁想要成全苏某君子之名?”
“大可以站出来!”
此话一出,举人们没人敢言语半声,纷纷朝后退去。
“好,既然没有人站出来的话,就别怪苏某不给你们留体面了。”
见没有人站出来,苏木脸上略带讥讽之色,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册子,摊开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地小字。
一个个名字全都能够跟在场的举人对照上,而在这些名字的后面,则是他们的罪状。
大罪有强霸他人妻女,致使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小罪有横行乡里,仗势欺人,却情节较轻。
苏木自认为是个善人,但同时也是执法者。
其上凡是触及大明律,且情节足以致死之人,全都被他用红笔圈中了。
而后,便听他一一念道:“刘迅、莫学博、解阳云、辛齐力......以上念到名字的,给你们个机会,自己站出来,否则......嘿嘿......”
话音戛然而止,苏木嘴角的笑容越发渗人。
人群中,一些被叫到名字的人,冷汗涔涔滴落,一副慌了神的模样,然而自己站出来的,却少之又少。
仅有四五人罢了。
余下的,说来也是讽刺,正是被来此的路上与他们称兄道弟的举人朋友检举出来的。
“他,他就是解阳云!”
“辛齐力,别藏了,你难道想把我们大家都害死吗?!”
“大人,我把李固洪给您揪出来了!”
“饶,饶命啊大人,我......我也没犯什么大错啊!还请您给我,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呸!我早就看出来你这家伙不是个东西,没犯什么大错?现在是没犯,可保不齐以后你这厮会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
“就是,要我说,大人那是明珠慧眼,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给揪了出来,就肯定是有切实的证据,你们还敢叫冤!”
将念叨名字的人揪出来的举人们,脸上都带着一抹轻松,以及那几乎不用太多分辨,就能看出来的幸灾乐祸。
“念到名字的人都在这里了?”
苏木朝身旁的一位将领询问了一句。
“回大人,都在这里了。”
那将领点点头,不过在看向那些被揪出来的举人时,略微有些疑惑。
这些人,即便是在刚刚往山上冲的时候,也都是走在最末尾的。
胆子一看就很小,成不了大器,也造不出大孽,反倒是现在站在队伍里面的那些人,有不少看起来更像是那丧尽天良之辈。
也对......要么说大人怎么是大人呢。
这识人的本事就是比他们这些粗人要强上不少。
如果说坏人都将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那岂不是让别人一杀一个准?
他曾经读过的兵书上曾有描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这话用在读书人身上也是一样。
只有那种内心险恶,看起来却仍旧是一脸和善的人,才是真正的老硬币!
唉,他要学的,果然还有很......
这将领正想着,却见苏木点了点头:“既然没有遗漏,那也就不用担心错杀了。”
将领:“啥?”
没有遗漏......不用担心错杀?
虽说在如今这个环境里面,这两个词都没有错。
避免丧尽天良之辈遗漏,避免罪不至死之人冤死......可这两个词放在一句话里怎么就给他一种莫名的矛盾感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见苏木横起手中的长刀。
顷刻间,刀光绽放。
那些喊叫着冤屈的人,声音依旧洪亮,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却是表情永远定格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