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日志 – 太阳日224
今天土豆大丰收。此处“土豆大丰收”意指“假装一切如常,其实心中宁愿召唤克苏鲁献祭自身灵魂失去理智完全癫狂都不愿意再吃一口土豆”。
洞穴与居住区加起来,我们总共获得了超过四千颗土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吃的话,剩下的食物足够让我撑到大约太阳日950之后——换句话说最坏情况下可以坚持到Ares 3b的最晚救援日期,当然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这么多土豆一个人能吃七百个太阳日,如果换成四个人的话就是一百七十五个太阳日。
我们手头的食物储备已经非常非常接近我们在火星上剩下这段时间的需求量了。土豆更是多得能让我们吃到吐。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决定要坚持劳动,在我们正式离开之前继续种植土豆。就算我们已有的土豆正在火星这个天然大冰箱里处于深度冷冻状态,基本上可以永久保存下去,但新鲜的食物总归会好一点。(这里好一点指的是“不那么恶心一点”。)我们一直以来都在按新鲜程度给粮食分类,确保我们先把保存时间最长的作物消耗干净。所以我们会持续养护作物,收获达到成熟状态的土豆,并按照末位淘汰的方式把库存中最老的土豆一一比对清理掉。
你没听错——我们已经几乎到了要主动计划把食物扔掉的地步。
同时我们还要减少土豆产量。我们已经把原先种植在充气帐篷里的作物转移到洞穴农场了,最终里面的土壤也会一并迁移过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把这些帐篷挪作他用了。如果洞穴里有土豆植株凋亡(比如又出现了个沉降坑)的话,我们会使用移植的苜蓿插条补上土豆的缺位。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土豆而是更多干草;但是为了帮助星光的那些魔法电池充能,我们还是需要保证有大量的存活植物提供能量。
话说起来,明天樱桃莓莓、蜓蜓和星光会去洞穴充满两块电池带回居住区,而与此同时火球和我要负责组装引擎实验台。飞火也会在旁边帮我们的忙,不过她说她觉得自己可能连个扳手都不会用。她当时的原话是:“尝试修理东西不怎么熟悉,搞坏倒是挺在行的。”
如果假设火球与我在明天结束之前能组装好吊架的话(应该问题不大——无论是材料还是工具,从mdV起落架到小马飞船上拆下的废旧金属件都足够让我们完成任务),到了太阳日226我们就会拆下飞船引擎,把其中之一装进吊架,接好线路之后就能观察实验结果了。完成这一事项之后我们就能开始移动房车的施工了。
说起工作……我们还有许多剩饭剩菜需要处理。能吃饱肚子的喜悦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现在甚至都无法用苦差事来形容。吃下我们每天要求摄入量的干草和\/或土豆是我们日行三次的英勇事迹。这已经算不上是吃饭了;我们只是义无反顾扑上去把尚未爆炸的食物吞进肚里。
在我的语境下,引爆发生在大约十六个小时之后。事实证明这次我不是第一个吐槽,居住舱里的甲烷泄漏也很要命。这锅得让火球来背。
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229
ARES 3 太阳日227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飞火诅咒这颗万恶的星球,痛骂这个毫无空气与魔力的环境,还有她那件没有为翅膀配备活动封套的太空服。
当然就算她的太空服允许她伸展翅膀也不可能飞得起来,但是飞火现在完全听不进这种冷静客观的大道理。这枚得不到投掷的飞镖呆滞在地面上,看着大家忙活着从Amicitas上卸下主引擎。樱桃莓莓正在巡查一小块计划用来放置三台引擎其中两台的平整地面,同时火球与马克开始准备吊架(居然花了两天才搭建完成,让她大为恼火)把剩下一台引擎挂载起来。魔法起重机星光熠熠把引擎逐个抬出船尾挂载点,而蜓蜓则灵活攀爬上船体尾部结构,负责拆卸固定每台引擎的数十个承重螺栓。
那么飞火在干什么?一事无成。
不过要纠正一下:她并不希望自己能有用武之地。绝对没有比发生医疗紧急情况更要命的事了,更不用说任何她能想象到的需要急救措施的情形都会牵涉到太空服损坏、失压以及其他各种糟糕到无以复加的特情,停留在地面都防不住要出事,这种麻烦够她喝一壶了。
真是颗该死的星球。
无所事事的飞火兜兜转转走到星光旁边,看着她把左前蹄搁在某块魔法电池的电极上。出于某些原因,星光并没有选择动用最近制造的几块新电池,而是拿来了那两块从坠毁飞船的残骸内抢救出来的应急电池。飞火倒是觉得这种安排再合适不过;这些电池原本的用途就是支持飞船运行,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适得其所,继续为飞船(拆卸)发光发热。“还要多久?”她随口问道。
星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朝着马克的方向摆摆头示意。
“行行行。”飞火被迫切换到英语,“多长时间?”
“螺栓很多,”星光解释道,“这么多螺栓还都特意安装在难以触及的位置。估计还要……”
“完事了!”船尾传来蜓蜓的叫嚷,“引擎都已经准备好滑出支架了!”
“……行吧。”星光撇撇嘴,伸出蹄子打开电池,“火球,马克,准备好引导第一台引擎进入吊架!”
火球与马克竖起拇指示意就绪。
飞火指了指电池问道,“这些就够用了?”
“这块电池还有百分之九十,”志得意满的星光笑着答道,“在我们还没给飞船减重之前我就把整艘举起来过,当时也只不过用了百分之二十不到;移动这三台引擎更加是轻而易举了。”她说着启动电池,伸出一蹄接触电极,角尖魔力随之开始涌动。
三台引擎中位于最高处的那台装着从mAV着陆级那里借来的小一号尾喷管,此刻包裹着一团泛蓝的紫罗兰光晕从机尾挂架上向外滑出,在火星粉色天际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它稳当地漂浮在尘土飞扬的火星地表之上,轻若鸿毛向着仔细准备好的引擎测试吊架飞去;在一旁待命的马克与火球蓄势待发,准备引导推进器进入吊架并立刻固定到位。
同样也是在这一刻,星光蹄下的电池电极猝然断裂。电池上的指示灯也随之熄灭。星光只来得及轻轻呻吟一下,接着她的魔力便即刻消散了,重重瘫倒在地。
片刻之前还在半空中移动的大约重达一吨半的珍贵设备开始被引力拽向地面。在它正下方面前的是双眼圆睁惊恐万分的马克,奋力试图逃离这枚重锤的打击——但他的反应速度远远不够。
接着那台推进器却被一股全新的魔力笼罩起来,一团明亮的绿色烈焰将坠落的引擎从马克头顶上猛力推开,转向一侧,接着有些粗重地把引擎托举到吊架旁边距离几个身段以外的一处地面。
这一连串动作快到让飞火都目不暇接。事件发生的完整过程,从电池失灵到火箭推进器硬着陆只不过大约短短三秒——也许连三秒都不到。但是看起来似乎……
另一个物体随之坠地。Amicitas机尾附近腾起一股烟尘,一个橙白相间的身影倒在火星大地上。
“有伤员!”
“蜓蜓!”
马克见状飞快奔向倒地的幻形灵。焦急的火球则是举棋不定,在蜓蜓与仍然扑倒在故障罪魁祸首以及另一块未曾使用的电池旁边泥地上的星光之间纠结着应该先救哪个。飞火这才注意到自己也一样迟疑着犹豫不决,试图判断最先救助的目标。
“火球!”通话器里传来樱桃莓莓粗砺的嗓音,“你负责星光。马克带上蜓蜓。飞火,过来帮我把那块完好的电池搬回去。大家都赶快回居住舱里去。任务取消!”
“完美……英语。”星光熠熠气若游丝,却还是能在无线电里听到她微弱的喃喃低语,“给……A+……”
“别说话了,”莓莓以命令口吻说道,“我们会把你带到舱内检查情况。”
“怎么回事?!”马克双手托着蜓蜓的太空服,“蜓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了?这件太空服感觉起来几乎像是空的一样!”
噢,明白了。飞火想着,引擎坠落时是蜓蜓的魔法扛住了重量。而她并没有电池可以提供魔能……
……日。
飞火又想起了不知多少个火星日以前她曾经听到蜓蜓说过的一句话。
于我而言魔力与爱并无分别。
飞火并不习惯于在不使用翅膀的情况下靠她的前蹄搬运重物(讲真,这套压力服可以去死了),但她还是坚持做到了,把剩下那块应当仍然完好的电池抛到莓莓背上系紧了专用束带——这是蜓蜓为此用途专门制作的——把它固定到了陆马的鞍包上。
接着大部队奔跑起来,四位在徒步的同时带着一位昏迷的伤员,还有一位……生死未卜……火速前往离他们最近的居住舱气闸,完全顾不上遵守交替使用气闸的规定。在此刻速度比谨慎更为重要。
任务日志 – 太阳日227
卧槽。操,操,操,操。
引擎测试并没有按计划进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进行。本来一切都进展顺利,结果星光熠熠用来举起引擎的魔法电池突然莫名其妙发生了故障。(当然这种说法的确是夸张了一点;出问题的电池是经历过飞船坠毁而幸存的两块电池之一——而且是放置在引擎舱内没有固定好的那块,在小马飞船栽到火星表面机腹着地时像枚弹珠一样在舱内四下乱飞。但是即便它样貌坑坑洼洼,在今天出事之前也都一直能正常工作,所以问题在于为什么它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反正魔法撂挑子不干了,当时星光正在半空中大约二十英尺的高度托举着一吨半不到的引擎部件以步行速度飘向火球与我搭建的引擎吊架。然而悬浮在行星表面二十英尺半空中的重物一般有个特点,就是它们往往并不情愿停留在高处。星光的法术停摆,她倒下了,引擎也开始从空中掉落下来。
猜猜看当时运气爆表正好站在引擎下方的是哪位?没错,就是当仁不让的火星头号受气包。这个星球捅过我刀子,放火活烧我,把我装进汤罐里头抛来抛去,试图引起失压把我吸出舱外,现在又要把等同于几台大型售货机当量的重物砸到我身上看我到底要怎么扛过这种打击。
所幸我们这么个神仙机组里会使魔法的还有另一位;正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像个空汽水罐一样接受降维打击时,蜓蜓靠她的魔法抓起引擎,把它放到了我身旁的地面上。她救了我的命。
其实她还可能为了救我的命牺牲了她自己。这种一换一可划不来。地球上还有几十亿个像我这样的人,但她可是这个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强行施放这样的咒语让她失去了很多——这里我指的是质量。我把她了无生气的躯干抬离地面时着实吃了一惊;她的重量感觉起来虚若无物,这种说法可不是比喻修辞。
我们把两位伤者运送回居住舱,脱下她们身上的太空服。星光呈现出了她平常的魔能耗尽症状。她应该并无大碍。至于蜓蜓……呃,虽然她平时一直都是浑身孔洞,无论四肢还是翅膀甚至连耳朵都长着可爱的小洞;但是现在她的躯体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团枯枝败絮。她的躯干布满凹陷,面部皱缩得不成样子,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风干的虫虫马标本,我一点都不开玩笑。
我又穿好太空服到舱外拿秤,把蜓蜓放了上去。在一百多个太阳日之前,我曾经在飞火的协助下为小马们做过一系列体检。当时蜓蜓的体重是43.5千克——她站立起来可能大约五尺二,以一个相当身高的瘦弱女子为标准还是轻了一点。
现在呢?几乎刚好是二十千克。
二十。
都这样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然而她的确尚有生命迹象。她还在呼吸,不过仅此而已。
其他一切事务统统暂停。根据莓莓的建议,我们全体甚至包括星光在内都一直围坐在蜓蜓周围,尝试把我们的爱灌注给她。
飞火命令我们架设起那块完好的电池进行魔法场投射,装置运行了大约半小时左右。不瞒你们说,情况真的很反常。魔力迸射时居住舱内其余部分都会像以往一样焕发出明亮鲜艳的色彩,但蜓蜓却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黑洞。并没有任何引力作用,我也尝试过把螺丝刀,还有我的手先后探入魔法场,都能够触碰到蜓蜓的身体,但是我们目光所及的只是一层从头到尾把这只小虫完全包裹起来的黑暗。
这个措施起了作用——情况有了部分好转。电池能量用尽之后我们关闭了装置,蜓蜓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干瘪嶙峋了。我又去称了称她的体重,现在上升到了二十七千克,希望这意味着她正在逐渐恢复。
但我一直忍不住想起二战末期那些集中营囚犯的例子。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凭借机遇或强大意志逃离了纳粹死亡集中营或日本战俘集中营,却由于得到救援后尝试摄入的食物过多而活活撑死。他们的身体无法承受突然增加的食物供应。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我们对蜓蜓的抢救可能会导致同样的后果。我们都已经没了主意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连飞火也是无能为力。莓莓告诉我他们那边的上司正在想办法找来一位虫虫马医师尽快与我们联系。我希望他们能加快速度,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小马们实际还想过要去洞穴把所有电池都马上带过来。我告诉他们这个不行。现在马上就要日落了,我不想让任何人冒险在天黑之后离开居住区的视线范围。而且星光也去不成,所以他们能带回来的也都只能是低电量的电池。这样的电池我们这里也还有几块,今晚可以全部排空帮助蜓蜓继续恢复。明天星光的状态也许能好一些,可以转移能量贮满几块电池再带回来。
现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照看,我们等待,我们热爱。
今晚不看电视不读书也上不了英语课。大家都没有心情。没吃土豆也没吃干草。大家也都不饿,顾不着吃饭。我们只是轮流握着蜓蜓的蹄子,注视着,期待着。
对了,现在又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