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同时,世间万物都有个度,她固然愤怒,但经历如此长时间,那点对她知而不说的愤怒也都被他不言明的赔礼道歉消解得差不多了。
如今还对他不冷不热,也许是心里那点不爽和固执作祟吧。
儒尊说让她与白子画说点软话,从而为自己争取下地走动的机会,其实有点可行性,但她总觉得憋屈。
世上说软话的方式多了去了,白子画现在最想要的不就是她再喊他一声师父,给他个好脸色吗?她倒也做得到,但一时半会儿不太想做。
以前伤她伤得利落,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就是不太想让他快快如愿怎么了?他不是那么能那么理智,口口声声他们之间不可能的吗?
俗话说自己做的选择哭着也要接受,她不过重复他当年的做的事,让他也体会体会被心爱之人不待见,被忽视,不被接受是怎样一种心碎绝望的感觉罢了。何错有之?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是他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点都不愧疚。
至于软一点……
再说吧。
一夜无梦。
*
仙界的天时是凡间的两倍不止,天亮天黑的时辰也不同,花千骨许是白天晚上加起来睡了太久,早起时竟反而觉得疲惫。
落十一不知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飞上殿把白子画叫走了,糖宝顺理成章留下来肩负起照顾骨头的重任。
不过吧,她的性子与花千骨是差不多的,甚至更为好动调皮,花千骨不过随口抱怨一嘴想出去逛逛,她竟真把白子画走前的交代忘到了九霄云外。
花千骨被糖宝用发绳牵引出来的时候猛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直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这不比整天闷在屋里强?
发绳的另一端被糖宝抱在怀里,她飞得慢,一边引着花千骨往前走一边跟她描绘附近的景色,比如天有多么多么蓝,云有多么多么多,院里都开了什么颜色的花朵,以及儒尊笙箫默的蛐蛐画眉都放在什么地方,诸如此类的简单物什被糖宝一句一句说得滔滔不绝,花千骨抿着笑认认真真听着,忽然觉得黑暗一片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在院前院后逛了大半个时辰。花千骨有些累了,轻轻扯了扯发绳。
“糖宝,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我脚有点疼。”
之前在茅山地宫的时候她的一只脚掌被从上而下整个刺穿了,后面儒尊虽然用了灵药帮她重新生长出血肉,但也叮嘱过要少受力。她方才被糖宝带得实在开心,便没说这茬,这会儿是必须要歇歇了。
糖宝一惊,赶忙找了处亭子,紧张不已地围着她飞上飞下。
“骨头,你疼得厉害不?要是受不了你千万跟我说啊!”
唉,怪她太投入都忘了骨头脚受过伤了,这要是真出个什么问题,她不得愧疚死啊?
要是在这儿的人是尊上,他肯定能留意到这方面状况吧。哼,讨厌的摩严,自己明明有手有脚能做事却一天到晚总找尊上,没想过骨头还是伤员吗?!
她要咒他一个月吃不到大白菜!
远在贪婪殿的摩严突然打了个喷嚏,笙箫默关心地问:“师兄你没事吧?”
“无碍,鼻子痒而已,继续吧。”
花千骨弯下腰轻轻揉着脚背,摇头:“没事儿,一点点疼,不打紧。”
“呼~那就好,差点吓死我了。”
一想到尊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就心颤颤的。
“糖宝,摩严他们近日在忙些什么?我看儒尊也早出晚归的。”
糖宝有些痒,挠脚底板挠得正起劲。
“他们啊,听十一说是计划喊各派来一趟长留共同商讨血灵的事,长留有尊上和你血灵就被找出来了,但其他仙门有没有事还不知道,就想喊过来都问一问呗。”
“不是说现在很多门派都对长留有意见吗?喊得过来?”
“不过来也得过来啊,这又不是仙剑大会那种随便你来不来的事,就算为了门派安危也得跑一趟吧,除非他们想被血灵全灭。身为掌门人,孰轻孰重还得要有的,不然活该他灭门。”
“也是,他们再怎么不喜欢长留,总得为小命和门下弟子想想。不过……”
糖宝看过来,“不过什么?”
“我觉得到时候那些人来之前得检查一下,万一有些掌门也被侵蚀了,岂不是引火烧身?到时人一多,难保不会有更多人着了血灵的道。”
“这点儒尊他们应该也想到了,就看到时候怎么检查,检查力度如何,毕竟来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关键人物,做得太过落人面子。”
“如果到时候有些掌门不愿配合还非要进来,岂不是硬拦不了?”
“不会吧,摩严那个性子事事以长留为重,虽然也会做表面功夫,但怎么可能真允许有威胁长留的因素存在?强硬起来别派掌门也打不过,能怎么着?”
“也是,到时候儒尊再跟中间一搅和,于情于理得配合下。”
花千骨叹了口气,“唉,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下这个销魂殿啊?整天不是躺床上就是坐椅子上,还好有糖宝你时不时来陪着,不然都要闷发芽了。”
她嘴巴一嘟,像霜打的茄子。
糖宝飞到她脑袋上,贴贴安慰:
“骨头你别丧气,要不……我带你下去走走吧,过会儿就回来,尊上不会发现的。”
“可要是他突然回来了呢?我没事儿,但你肯定挨批,到时十一师兄又得心疼了。”
她自己能对白子画呼来喝去,但不想连累糖宝,本来她就怕白子画来着,到时因为她被训了多可怜啊。
糖宝也有些害怕,但骨头妈妈都这样子了,她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挨批就挨批吧,又掉不了一点肉,而且骨头也会护着她的,尊上知道她是为了骨头好,总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扔了杀了。
“没事儿的骨头,我们只是下去走走,几下就回来,没问题的,相信我!”
“唔……好吧,那就一小会儿,咱们走走就回来!”
“嗯嗯,走!我来了长留以后灵力见涨,现在可以用法术带你下去了喔!”
“嗯,你小心一点啊,别用太多,到时候会身体亏空的。”
“放心吧,来,抓紧绳子,一、二、三……飞喽!”
花千骨满脸笑容地坐在糖宝用灵力结的大泡泡里,两手扒在透明泡泡壁上,看不见但能闻到空气中海风带来的丝丝咸味,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香草木香,比销魂殿上让人晕晕欲睡的沉香药香好多了。
闭上眼猛吸一口空气,她忍不住张开双手,全身心沉浸在风中。
是自由的味道啊!好开心!
糖宝见她这样,卯足劲围着销魂殿飞了一圈,然后轻飘飘落在主岛后方一个偏岛边缘的林子里。
“骨头,我们到了!我观察了一下,那些人都在最前面一带活动,这儿就一个小林子没什么人,咱们可以放放心心玩耍了~”
花千骨动了动耳朵,兴奋地指着右边。
“糖宝,那边是不是有小溪啊?我想坐那儿去玩一会儿,泡个脚。”
“啊?”
糖宝赶紧看过去,小溪有是有,旁边景色也不错,但现在这个季节能直接泡脚吗?
“骨头你等等啊,我过去看看。”
小溪周围的植被很茂盛,溪里溪外石头旮旯的,她飞上去看一会儿,又下来看了一会儿,感觉还行。水很清,流速也不快,里面就一些不大的石头和光滑的小石板,完全不用担心骨头被硌到,至于水温嘛……
张大嘴吸了一口饱饱的气,糖宝挥舞着小拳头嘿哈一声,而后猛的一脑袋扎进去。
花千骨半天听不到她的动静,担心地喊:“糖宝,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
糖宝嗖的一下飞出来,惊喜非常。
“骨头你快来!这水好暖和啊,一点都不冷诶!”
她还以为自己赤膊上阵高低要被冻到,没想到里面居然跟温泉水一样,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真是个宝藏溪流!
她决定了,回头要把十一也带过来,让他陪她一起泡泡,还要摘片叶子当船,开开心心地冲浪!
花千骨也很惊喜,“这么好吗?糖宝你快过来带带我!”
她坐下来,手摸索着往下伸,果然暖融融的,要不是知道这是小溪,还以为自己到了温泉呢。
糖宝找了块高出水面一点点的石头仰天躺着,半个身子泡在暖融融的溪水里,头上的触角愉悦地摆啊摆。花千骨则脱了鞋袜坐在溪边的一块光滑大石上,两手撑着下巴,舒服得直眯眼。
唔~什么是养生?这才是养生啊~~
舒~服~
过了有一会儿,花千骨把脚收起随便在裙摆上擦了擦,然后穿好鞋袜轻声喊:
“糖宝?糖宝你睡着了吗?我们要回去了,再不走儒尊他们该发现了。”
“啊?嗷嗷!骨头你等等,我就来!”
正在梦里抱着香香大大的蟠桃大快朵颐的糖宝吓得一翻身差点滚水里去,忙几下几下擦掉嘴角的口水,抖干水珠带着花千骨往林子外走。
花千骨却突然扯了扯牵引的发绳,糖宝立马停住看过来。
“骨头,怎么了?”
不是回去吗?怎么一下停了?
花千骨却耸动鼻子往右边侧了侧身,说:“糖宝,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像菜叶子烂掉的那种味儿,你闻见了吗?”
“啊?菜叶子烂掉的味儿,那不就是臭臭的?我闻闻哈。”
飞来飞去闻了好一会儿,除了草木香也没什么嘛,哪来的臭味?莫不是骨头闻错了?
“没有啊骨头,我闻了一圈没什么奇怪的。”
花千骨摇摇头,很坚持。
“不对,就是有一股味儿。”她手抬起往右前方指,“在那边。”
“那边?那边就是林子深处了,草很深的,骨头你确定没错吗?会不会是什么小动物死了啊,山里的动物都是生于自然归于自然的,过段时间尸体烂完就没味儿了。”
“应该不是,我知道动物死后是什么味儿,这个却臭味中带着一丝丝竹叶的清香,还有的我暂时闻不出来。”
她对香味向来敏感,前世还跟着《七绝谱》的讲解专门研究过香,紫薰浅夏那么厉害的人都能输给她,没道理闻不出区区尸臭啊?
除非……制这种香的原料根本不属于已知的所有原料。
花千骨垂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贸然过去,万一真有危险就麻烦了,糖宝也说那边草深,她又看不见,一不小心摔倒了而底下又是个斜坡可怎么整?
“糖宝,你能观微到那边吗?”
“应该可以吧,我试试。”
糖宝飞到溪流上方,闭上眼凝神聚气想着林子那边,不多会儿水面竟真出现了画面,但除了满地的草和树木外什么都没有,她又将视角转了好多个地方还是找不出什么。
“骨头,那边都是些花草树木,很正常的。”
“那有看到什么小动物的尸体吗?”
“没,枯枝落叶倒是积了一大堆,有没有可能是叶子堆积过久腐烂了?”
“肯定不是,我最近感官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特别敏锐,有时候只要认真听,就算儒尊他们站在殿外说话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血灵也是,稍微闻见味儿我就认出来了,除了这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瞎。”
唉,都十几天了,儒尊起初说伤好了就没问题了,可如今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眼睛却一点复明的迹象都没有,不会要瞎一年半载吧?
糖宝飞到她面前晃来晃去,确定了,骨头还是没复明,不然不会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那要怎么办?重新看一次吗?”
“不了,你虽然灵力上涨,但也不能随便挥霍,修炼起来会很累的。先回去吧,白子画估计要忙完了。”
糖宝又看了眼那边,点头,“好吧。”
一人一虫回到销魂殿捶个腿的功夫,白子画果不其然回来了,三言两语将糖宝打发走,颦眉问:
“你下去了?”
花千骨喝茶的动作微顿,心想这人怕不是一直在观微她吧,然后点头。
“嗯,是我非让糖宝带我下去的,不关她的事。”
白子画什么都没说,靠近过来低下头,过了会儿突然从她垂顺的发丝里拈出一片小小的树叶子。
色微黄,还沾着露水,不是销魂殿的。
“去后山了?”
长留山只有主岛后面那一块有比较大的林子,其他地方人来人往又都是房屋建筑,三圣殿上草木比底下长得好,更不可能种一些容易落叶的树,这发黄的枯叶只可能是在林子里掉的了。
“嗯,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有问题吗?”
白子画扔掉叶子,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坐下来声音平和。
“没什么,不过后山那块还是尽量少去,那边和长留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花千骨看过来,眼带疑惑。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