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昙放下茶杯,为她收拾床铺:“原本衡阳王死不承认,但是有刺客作为人证,那刺客还提供了不少证据。又有左侍郎大人明察秋毫,将他用冷水浸泡尸首以伪造死亡时间的手法都破解了。大理寺的案宗上写得明明白白,那两个舞女身上的衣服有水痕,他赖也赖不掉。”
小枳为陈无双梳着头:“这段真真是精彩纷呈,我听说衡阳王脸都绿了,只恨自己没有亲眼去刑部看看他那副样子。”
“即便如此,也不够为他定罪的吧?”
“还有呢,”趁着小昙去打水,小枳接着道,“最出人意料的是,前衡阳王妃柳氏,衡阳王妃龚氏都去出庭作证,证实衡阳王杀了他的姬妾。并且柳王妃还一早开了钱衡阳王的坟茔,将衡阳王的棺椁抬到刑部门前了。棺椁打开,所有人都看见盖子里面抓出来的印子,触目惊心的。这下可坐实了衡阳王的罪责了,衡阳王也不再抵赖,把所有罪责都认下了。”
这时小昙端了水回来:“据说案子在下朝前就审完了,案卷递到陛下那里,陛下气得废除了衡阳王的爵位,还要判他大辟之刑呢。这下冯公子的冤屈洗清,邵陵王也保住了性命,小姐可以高枕了。”
事情都如此顺利,陈无双倒有些犯嘀咕了:“冯七的判决下来了吗?”
“还没有呢,不过冯公子既然没有杀人行凶,自然不能定罪的。”
陈无双知道她们将冯七“前朝余孽”和“行凶杀人”两个罪名划了等号。这就是萧献走这一步的错处,将两个罪名放一起,世人会觉得因为他是前朝余孽,无时无刻不想着惹是生非复兴旧朝,才犯下这样的罪行。爱国情绪和对死亡的恐惧共同作用,让冯七有口难辩。
但是这样就会导致一旦一个罪名洗清了,另一个罪名在人们心中也不攻自破,因为他不是前朝余孽,就没有了杀人的理由;他没有杀人,那就代表不是余孽。从前朝活下来的人多了,百姓们往往不认为这是不能饶恕的身份,只有上位者会恐惧他们带来的影响。
但是目前没有判决就是最好的判决了,她决定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不如再去看看冯七,免得他一个人怪孤单的。
这样想着,她不顾丫头们的阻拦出了门。路上买了酒菜,用食盒妥当装好,还买了一份糕点,陈无双觉得甚为满意,指挥车夫去了大理寺。
看大牢的还是那天那个老头,他看到陈无双,自然是感激不迭,说她是冯七那小子的贵人。
陈无双心说还是他贵一点,他可是当过皇帝的,不像她白身一个。面上却极尽敷衍着,将一个酒葫芦递给他。
那天她就闻到老看守身上有米酒的味道,只是十分粗劣。她想着应该是老头自己攒下来粮食酿的酒,于是投其所好,给他带了一葫芦清酒。
老头打开闻了闻,果然全身心都在酒上,也不管冯七的死活了,爽利地把陈无双放了进去。
冯七的状态好了很多,看着陈无双带来的饭菜点心,还有心情评头论足。一会说这个菜咸了,一会说那个菜凉了,还嫌弃米饭太硬。
陈无双顺势把菜都拨到自己碗里,大口大口扒饭。
冯七不高兴了。他也就是评点一下,又没说不吃。真金实银买来的饭菜到底比大牢里的窝窝头香。于是敲了敲碗:“你是来探监的,怎么比我吃得还香?”
“我也没吃饭呢。”陈无双头也不抬。虽然仍然是一副饿死鬼的吃相,到底给冯七留了一些。
“这么忙?是想着除恶务尽?”冯七笑她。
“什么除恶务尽?好不容易案子了结了,我可得好好偷个懒。”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
陈无双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萧献的势力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摸清的,陈宵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蹦跶就蹦跶呗。”
这下轮到冯七吃惊了:“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今天关于军饷贪墨案的判决下来了,只查抄了徐摛、朱异、滕昙恭这几个人,连萧献都只定了杀人的罪,压根没提到军饷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陈无双震惊,“小昙和小枳明明说……”
她忽然沉默了。这个案子一直是她和冯七在查,除了跟鸱鸮探听消息外,没有动用过丁家的人脉。因此小昙和小枳压根不知道这些案子都有谁参与其中,只要判决下来是连根拔起,她们就会觉得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
可是明明主谋没有一个被定罪!
她把碗筷放在地上,仍然不敢置信:“太子为什么姑息他们?”
冯七倚着墙壁:“估计是为了救萧纶吧,邓伯把案宗都拿来给我看了。关于萧纶的判决,大不敬的那些罪行都没有提及,只有他言行疯癫,不慎害死几条人命。因为他是皇子,百姓的性命不能与他的命等重,萧纶才保全了性命。”
“即便如此,代价也太大了。”陈无双摇头,“刘铁匠一家,张寡妇母子都是可怜人。边关还有比他们更可怜的将士,明明冒着生命之危却得不到应有的保障。仅仅为了萧纶一个人,居然能做出这样大的让步……”
“也许不只是为了萧纶,很多事情比你想得更黑暗,更复杂。保住萧纶的性命是一方面,这关系到天家威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死。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
冯七顿了顿:“且不说要动他们势必会伤社稷根基,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能不能将这些人都一次发落就是个难题。再者无奸不商,无贪不官,混迹官场,有几个人是清白之身?只要有人被拿住把柄——就像太子被萧纶性命牵绊——就不得不站到和他们同样的立场上,为他们脱罪。”
“这也太黑暗了。”陈无双忍不住发抖。但是她也能理解,冯七说得没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伍员、霍光这样的治世能臣尚且德行有失,可况今日之人?她只是觉得百姓十分可怜,不但受到这些人的盘剥,还为他们所蒙蔽,为他们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