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看到王巧云的一首诗:
皎月东山上,秋凉沁心脾。
桂花满杯酒,宾主尽欢宜。
盛世无饥馁,鳏寡有新居。
人生得意处,大道可相及。
陈无双撇嘴:“她倒是有文采,别人都抒发心臆,只有她还不忘溜须拍马。”
丁贵嫔也轻轻摇头,对她们二人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此篇形如司马相如之《上林赋》,虽然金玉其外,却是应酬之作,毫无灵魂。你们二人不可学她。”
陈无双连连点头:“我才不学她呢,花孔雀一个。”
她们几个虽然看不上王巧云的这首,一众君臣对此诗的评价却不低。
萧衍是因着难得看到一首不悲愁的诗,又说到了他心里,自然高兴。世家大臣心知王家想捧第二个王妃,也乐得帮衬,毕竟他们几个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五品以下的官员则是学到了新的溜须拍马的技巧,受益匪浅。
不知是否有意,王巧云旁边就贴着陈无双作的一首小诗:
王子吹笙弄玉同,嫦娥孤栖瀣露浓。
心向九霄云梦外,身在山河月影中。
萧衍皱眉:“怎么如此偷懒,八个韵脚只换得四句诗,如此金贵。”
丁贵嫔连忙为无双遮掩:“诗不在多而在精,无双年幼,不必太过苛责。且向后面看吧。”
萧衍这才又往前走,中间看到了董暹和夏侯洪的诗,简直是狗屁不通。董暹的字倒如其人秀丽,勉强能入眼。夏侯洪的字则形如狗爬,给萧衍气得不轻,直言他们二人是文坛败类,今日便可封笔。
谁知他们二人一听不用再作诗,高兴地拍手称快,又是落得好一顿数落。
带着并不喜悦的心情,萧衍看到了徐娇的诗:
戍鼔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萧衍心中一惊。徐娇虽有一个兄弟,却是军中闲职,并未有何不测,何以有此怨?且诗中“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这句王朝末世、国家倾颓之感甚重,实在不是好兆。
因此他只是称赞“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句化用江淹《别赋》中的“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意象甚佳,颇有嚼劲。并未对诗文做出过多的评价。
丁贵嫔见他兴致缺缺,提议他今日到此为止,且回宫休息。
萧衍又回忆一番今日的诗文,分明是团圆夜景,众人的诗文都显出下世的光景来,让他心中担忧,又不好明说,心里又是一番荒凉之感。
因而也不愿多待下去,应了丁贵嫔的提议,二人在众臣的簇拥下离去了。
只有徐娇闷闷不乐:“这首诗明明比他们作的都好,陛下是不是不懂欣赏啊?”
无双连忙将她拉到一边:“慎言。陛下是竟陵八友之一,与沈约、谢朓、范云等人齐名,诗文造诣远在我们之上,岂会不懂欣赏?”
“那他看不出诗的好坏吗?”徐娇仍是闷闷不乐。
“你的诗文自然是胜过王巧云的,只是中间四句对仗太工整,少了变化。屈宋狂浪阔大,乐府真挚婉转,十九首天真可爱,皆不拘于格律,不为格式所累。不过,恐怕以后韵律工整的文章才会成为主流,你也算是开后代之先河了。”
徐娇豁然开朗。这首《月夜忆舍弟》是杜甫所作,而杜甫的诗被世人正视是从韩愈等人开始。在杜甫生活的盛唐时期他的诗尚且不被认可,更何况在大唐还未建立,王杨卢骆李杜张都未诞生的南北朝呢?
原本想着用杜甫的诗来博得别人的刮目相看,没想到弄巧成拙,连累杜甫的诗也被这样卖弄的诗文压了一头。
不过想到她本就不通文墨,又有些释怀:“你说得对,在以后这首诗会被人传颂,流传千年。不过这诗也不是我写的就是了。”
“又是你梦里得的?”
“算是吧。”
正巧陈昕来叫她们去喝酒,大人们陆陆续续退去了,他们的宴会这才开始。
徐娇跟在陈无双身后,不由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千年后的人也能看到这里的月亮吗?
有一个秘密她始终不敢同任何人说,哪怕是陈无双,她也不敢泄露半分。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活在一千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二十岁那年她被查出患有渐冻症,仅仅两年时间就恶化到失去行动能力。她清醒地看着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安慰她,为她擦去眼泪。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被系统选中来到这里,只待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她所在的世界,并且重新获得健康。
一切看来是那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理科生,大学学的是信息与计算科学,语文和历史在高中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了。
她对魏晋南北朝的一切都不甚了解,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也不会做肥皂,做火药,大炼钢铁,唯一掌握的数学技能在这里也毫无用处。一个牛顿和笛卡尔还没出现的时代,一个阿拉伯数字还没传入中国的时代,就算掌握了微积分和傅里叶级数的运算又有什么用?
况且就算她会这些,她也不敢轻易卖弄。
虽然这时女人的地位还没有明清那时候低,对女人的要求还没有那么苛刻,女子也可以读书写字,却逃脱不了嫁人生子的宿命。纵然有再多委屈,也要守着礼教,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就像萧玉姚,她贵为嫡公主。最后也要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落得个荡妇的千古骂名。而这甚至也不是殷钧的错,他也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
就连陈无双,都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去向一家子无赖低头,封建礼教并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上。
她当然可以把未来的事情告诉给别人听,给他们讲现代科学,讲哥德巴赫猜想和进化论。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