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说话了,你这个人可真是闲不住!”随着话音门帘一挑进来个女子,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敬姑娘,我又没闲聊,这不是谈公事嘛!”黑七解释。
阿敬看了旁边的顾均发一眼,老顾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咳,公事也都说完了,敬姑娘放心,我这就走!”说完匆匆起身告辞出去。
“你看,这里人人都怕你。我的姑奶奶,这上辈子得有多少人欠你的情啊?”黑七接过粗陶大碗说。
“嗯,说不定上辈子也是个大夫,你们这些人呵都喝过我开的药呢!”阿敬说完盯着他皱眉咬牙地喝完药汤子,笑着摇头:“打仗受伤都不哼一声,怎么喝药就愁成这样?”
“谁乐意总喝这东西呵?”黑七苦着脸:“那尊敬的陈大夫,我究竟啥时候才能不喝这东西呢?”
“解开衣裳!”阿敬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胶皮管子,两端挂在耳朵上,晃晃手里的金属物件:“让我听听你的呼吸。”
“你这东西用过好几回了,到底是干啥用的?听呼吸?就用这管子么?”黑七顺从地聊起衣服。
“这叫听诊器,我三哥送的,说是德国人那里找来的好玩意儿。
我也是出来之前跟着美国大夫学会了用这东西,它可以听身体里的动静,比如心跳、呼吸。来,吸气、呼气、再吸气。嗯,杂音少多了,再让我听听后背……。”
阿敬仔细听了会儿摘下听诊器,看着黑七放下衣服躺好,然后说:“病去如抽丝,你要是想继续活蹦乱跳就别忙着出院,否则留下毛病会折寿的!”
“这你都知道?”黑七惊奇。
“报告!”
“进来。”
阿敬一回头愣住了,赶紧回身说:“你们聊,我先去照看其他伤员。”说着闪身出去。
“嘿,二狗,你发什么呆?过来坐下!”黑七说。
李传名醒悟过来坐过去,指指门口:“师长,你怎么让她看病?”
“嗯?哦!”黑七突然明白过来:“咋啦,你不同意?”
“我,我没这么说,只是,她可是陈家四姑奶奶!”
“那又怎样?”
“她家是大地主!这种成分的人……。”
“李传名,你到底聪明还是糊涂?”黑七板起脸:“家庭是地主还是资本家,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现在说国共联合抗日,可你也见到了他们怎么对待我们的。咱不能太放心呀!”
“这我还用你说?”黑七瞪起眼来:“陈家听说我受伤,让她化妆连夜走山路带着药品赶进山里。她刚到的时候皮都磨破了,被血粘着不得不把裤腿剪开……。
咱们不能做人前、人后的事情,那还叫红军战士吗?她丢下体弱多病的男人和幼小的孩子,来山里这些日子治好了多少同志和乡亲?这和她出身有什么关系?”
李传名嘴巴闭得紧紧地,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行,冲这个,我以后敬着她!”
黑七脸色好多了,轻声问:“军里到底什么意见,给了个啥处分?刚才顾政委在时,我没来得及问他。”
“党内严重警告,到下边做连长。”李传名闷闷地回答。
“唉!不过还好,能让你继续带兵就行。”黑七苦笑:“你遇到了好时候,放在以前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我也想通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怪我自己太大意。以后一定吸取教训!只要叫我带兵,过两年还能重新爬起来。”
“你这话只说对一半!”黑七严肃地说:
“干红军可不是为的当什么团长、旅长,咱们是为的红色事业,为全体乡亲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你要是心里只有自己,那可不对,小心走郑宏魁的老路!”
“我明白!”提起郑三,李传名无名火起:“奶奶的,本来我想去把这小子揍一顿,保卫部说什么也不准我进去。”
“我知道你心里有火,难道我就没有了?”黑七指指自己的伤口:“他害得老子躺在病床上还给高政委写了六遍检查呢!
不过那都是次要的,他的罪自有军事法庭处置。你现在的任务是到新部队去,协助整编、训练,做好准备上抗日的战场!”
李传名点头,忽然抬头嗬嗬地笑,笑得黑七有些发毛:“笑什么呢你?”
“师、师长,你、你写检查居然要写六遍?”李传名好奇:“诶,这是为啥?是语句不通、错别字太多?还是认识错误、态度不端正?有啥好经验,你给传授、传授呗!”
“小子,找揍是不,敢拿我开心!”黑七佯怒。
李传名笑着躲开,又溜回来轻声问:“师长我还是得请教你,这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既然是地主,为啥还着急派亲妹子来你治病呢?”
“陈家可不是那种土豪、恶霸,他家确确实实给红军、共产党帮过很多,甚至是非常重要、关键的时候出手相助。”黑七告诉他:
“远的不说,就说我当初被派回来重新组建独立师,多亏陈家掩护才重新拉起队伍并且得到了一百多条新枪,全队得到物资补给安全度过了冬天。
可以说没有陈家的帮助,就没有独立师的今天呐!”
他看李传名若有所思的样子,进一步劝道:“我知道你对他家有成见,不过你现在是红军指挥员了,要把自己的感情先放在一边。
陈家属于可以争取、可以利用的进步士绅,用顾政委的评语说,是抗日统一阵线上重要的一环,关系到我党在霍县甚至整个皖西北的布局。
你要认清政策,辨明方向,要知道一切为了大局。同时,注意保密!”
“是,我明白了,请师长放心!”李传名起立,敬礼并向黑七保证。
黄晖走进仲礼指挥部的时候非常惊讶,这里人员进进出出非常忙碌,不知道的还以为战争已经打响。
在电报的滴答声和嘈杂的打电话声中他被从穿堂带进后面的院子,来到一间厢房坐下用茶。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正堂那边有多名军官进出,戴钢盔的警卫和巡逻卫兵到处可见,一派紧张和繁忙景象。
“老黄,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呵!欢迎!”仲礼人还没走进屋,话已经先到。
黄晖哈哈大笑上前和他握手:“我们要卖一批山里出的药材给四姑娘,顺道我就来看看你陈三爷。你这里好忙呵!”
“战时状态嘛,就该如此。”
“日本鬼子不是还没打过来吗?”
仲礼回头示意,小春点头,关好房门守卫在台阶下。“最新消息,日本军队已经登陆杭州湾,这是第三批了。”
仲礼压低声音说:“这次有将近十万人!我军侧翼遭到攻击,部队正在后撤,情势很不好!”
“消息准确?”黄晖震惊地看他一眼并问。
“非常准确!”仲礼点头:“上海的陷落就在眼前,问题是日军能不能放下野心、停住前进的步伐,还是像他们宣传的那样,要打到南京为止?”
“那就很严重了!”
“是呵。”仲礼叹口气,沉默片刻说:“我这里忙成这样,就是因为南京屡次来电,征询抗日准备情况和国防工事的进展。
我已经下令明晚召开会议,检讨工事进度,安排武器、弹药的进场。
三天后汉口军工厂会输送一百万发子弹、六千枚手榴弹、四十门迫击炮和三千发炮弹运抵安庆,为此我已经把运输汽车、马车都派出去了。唉,还是不够用啊!”
“没关系,我可以请安庆那边的同志出面联络商会,调动运力协助运输。”
“那太好啦!”仲礼喜出望外,他刚才没说,其实还有三千条步枪、三千套军服和大批罐头要运哩。“诶,你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仲礼想起来问。
黄晖笑笑,看眼门外轻声说:“马上整编了,山里的意思想多搞些枪……。”
“就这?”仲礼自己就是军人,当然晓得上头常搞的数枪算编这套把戏。“你们最近不是打过几仗么?”
“不够么,前边损耗的更多。”黄晖叹口气:“再说,这几年下来不少枪支磨损得厉害,靠那些东西可没法子上阵打日本。”
仲礼点头,料想他们在山里打游击也不可能有什么修械所之类。“但是……我也不能给你们新枪,那就太露相了。”仲礼想想问:“你们想要多少?”
“当然越多越好,如果不麻烦的话,两百条如何?”
“两百条?”
“太多?”
“不是!”仲礼摆手:“你们去上阵杀敌,两百条怎么管用?
这样吧,我这边正在换装,马上有批汉阳造新枪抵达,我让罗芳把二团一营换装,然后将他们的六百条枪秘密转手给你们,如何?再给两万发子弹!”
黄晖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这次来“打土豪”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太好了!”他上前紧紧握住仲礼的手,激动地说:“我们不会忘记贵部的帮助,一定不会。”
“还是那个话,以后两家一起只打外敌,绝不刀枪相向!”仲礼说完凑近些:“你帮我跟你们头脑说说,还是把黑七派过来吧。有他在,我心里踏实,守三河原才放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