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柳罗轩,此刻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人们大气也不敢喘,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看一出歌剧而已,竟然这也能一脚踏入插朝堂党派倾轧的旋涡乱流当中。
虽然目前双方还处于言语上的交锋,但已经足够一些富商巨贾瑟瑟发抖。
普通人没有见识过朝堂上的争辩,我父亲在官海中沉浮这么多年,就连泼妇骂街的例子都见过不少,自然临危不乱,无喜无悲。
父亲只是淡然说道:“我奉劝燕王殿下,无凭无据的话还是要少说,小女不过是犯了些孩子都会犯的错,童言无忌,料想以陛下那般宽广的心胸,也不会介意。”
“倒是燕王殿下您!”
父亲转头望去,刀光剑影尽藏在一字一句之中:“陛下还没开口呢,殿下倒先一步定罪了,莫非是把自己的意图嫁祸在我了我头上?”
好一招祸水东引!
此刻的我满面红光,甚至都想要为父亲鼓掌叫好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父亲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而且还愈发凝重了。
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旋即便听到了燕王的声音。
“既然宰相大人想要证据,那我就让证据上来吧。”燕王拍了拍手,然后那本只剩大姐的舞台,顿时多出了几声脚步。
大姐脸色平静地看着那些从后面走出,满脸羞愧之色的同僚。
为了能够排练出这场歌剧,她每一个晚上都跑出来与他们共事。
然而没想到的是,最后背刺她的还是他们。
他们虽然上了舞台,不过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来自于四面八方鄙夷的眼神,面面相觑之下,嘴唇嗡动,一时之间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大姐是来自宰相府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依旧是他们高不可攀的人物。
眼看着二楼燕王脸上的寒意逐渐凝聚,目光越来越冷。
终于,还是有一位女子利益熏心,鬼使神差之下站了出来,跪在地上,指着大姐的脸说道:
“诸位大人,就是她!这场演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自策划的,当了解剧情的时候,我们也曾劝阻,想要退出,可她却说她是宰相的女儿,这场歌剧是宰相要求想看的!”
“大人明鉴啊,我们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草民,若非如此,借我们十万个胆子,那也是万万不敢演的啊!”
有了出头鸟,旁边的人顿时如同得到了主心骨,乌泱泱的跪了下来。
“还请大人明鉴!”
我看着舞台上黑压压的一众演员,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终究还是太过浅薄了。
父亲恐怕早就猜到了对方还有准备,所以一颗心才迟迟无法放下。
如今一步一步走入对方设下布置好的陷阱,如同深陷泥潭,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燕王淡然说道:“宰相大人要证据,如今证据上来了,接下来宰相大人还要什么呢?”
父亲沉默,却是不得不沉默,因为此时此刻开口,太容易落下话柄。
“既然宰相大人想在陛下面前解释,那就来人将路姑娘带下去,先好生看管着吧。”
事情到了这一刻,我心神大乱,虽然心知肚明此事远没有外人看来那么严重,皇帝并不会因为此事而撤走我父亲的职位。
但问题是大姐呢!她要是落到了对方的手中,那我父亲的颜面,宰相一党的颜面,威严何在?
堂堂党派之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眼看着一队护卫就要冲上舞台将大姐带走,父亲的神情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我也跟着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姐却突然开口。
“慢着。”
那一个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已经走到大姐的面前,此时面面相觑,有点意外这个少女为何会选择在现在开口。
“不过是在一场演出,说了几句太学的不是,皇室的不足而已,你们凭什么抓我?”大姐清亮的声音在静谧的场馆中回荡。
她转头扫视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的身影,所有人都听到了她那一声不屑的冷哼。
“就凭一些诬告?”
黑暗中,一张张面孔的下巴都惊掉了。
包括我和父亲,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就差当场质问大姐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燕王忍俊不禁,似乎也没想过竟然会发生这么一出好戏。
他轻笑道:“噢?莫非路姑娘认为,辱骂皇室,污蔑太学是小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姐淡道:“这是夫子留下来的道理,既然我等为读书人,那自然是要奉为真理的。我‘贵’君‘轻’,凭什么我就不能说太学,皇室两句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
最后一句话,问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
不过在更多人看来,大姐此举无疑更像是垂死挣扎的诡辩。
人们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气焰……不愧是敢在剧本中公然抨击太学,牵扯夫子的空虚公子,这份嚣张,恐怕寻遍整个洛阳,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贺庭真笑了,不过眼神很冷:“孩子终究是孩子,年轻气盛,天真烂漫,夫子是文道祖师,地位尊崇,但大虞是李氏的大虞,你妄想以夫子的言语作为跳出法律制裁的工具,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
“将这位狂女拿下!”
他一声喝令,护卫再次行动,张开手就打算直接锁住大姐的肩膀。
父亲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住手!”
事情发展突然,但我却忽然感到奇怪,因为“住手”的声音重重叠叠,听起来就好像有两个人在喊。
紧接着我便发现,这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有第二个人喊。
在护卫出手的那一瞬间,三楼那间紧闭着的包厢突然敞开了,有凛冽的寒风从中吹落,瞬间就击溃了那里妄图触碰大姐的护卫。
他们如饺子般散落满地,可人们根本无心关注他们,目光一个个全都聚集在了三楼的宝箱之中。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画面。
白色的灯光射去,谁也没想到那包厢中坐着的,并非是想象中威严尊贵的皇帝,而是一个……一个不修边幅,胡子茂密的老头!
我从未见过他,但却从燕王,父亲等人愕然变色的反应中,大概猜出了他身份绝对不凡。
一片死寂中,老人开口了。
“大虞算什么东西?别说是一间小小的太学,就算是皇帝老儿,我的徒儿骂就骂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