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雪风授首的同天,夜色纯黑如墨,天空干干净净,就连一朵云都看不见。
兰陵城不设宵禁,但一旦过了子时,伴随着金钟报时的乐声结束,街道上聚集的人潮顿时一哄而散,从喧嚣热闹到万籁归寂,一切仿佛只在一分钟之内。
从兰陵城的城墙俯瞰城内,萧瑟冷落的风每吹过一处,便有一家的灯火熄灭。
但今晚注定有一个地方是不会熄灯的。
客栈内,宛秋守着烧开的草药,那一缕头发早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由路寒亲手放了进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了明天,属于流浪诗人的味道便会扩散,人或许闻不出什么,但由不良人驯养的猎犬一定可以做到。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项很疲惫的活计,等熬到后半夜的时候,即便是宛秋也有些困倦了,期间路泽和路衡都想要接替,却被宛秋一口回绝了。
他们毕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万一哪一步没看好,这一缸药可就毁了。
灯火昏暗的房间里,宛秋打了一个哈欠,举着蒲扇扇火。
这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宛秋困意瞬间退散,警惕十足的说:“谁?”
“姑娘莫要紧张,是我,我来看看情况怎么了。”
宛秋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戒备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刚想笑着说些什么,就被突如其来一股掌风击晕了。
在其准备倒地的一瞬间,对方接住了宛秋的身体,将其轻轻放到了一旁。
随后,他才将目光放在那扔在烧煮的草药上。
锋锐清冽的剑气在其指尖如烟般氤氲升起,只是一个呼吸,那土罐便化为了飞灰,大量药液失去承载,砸落在柴火里,唰的一下空气里便弥漫起了一股奇异的草药味。
做完这一切,来人转身就想要走,没想到空气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
清脆明亮,如同闪电般击中那人的身体。
他机械般转过身,果然在那扇门后的阴影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寒,是路寒……
他竟然一直待在这里,可自己却因为心系这所谓的头发,压根本没注意到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狭窄的房间里,一滴汗水沿着许昌平的鼻梁滴落。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清楚这是针对自己的埋伏。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躺在地面的宛秋也不装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地面上爬起,站到了路寒的身后。
然后是尚玉堂,兰陵司马,路泽,桑吉……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用同一种警惕的眼神看向许昌平。
不知不觉中,他显然已经一脚踏入了路寒为其设计好的天罗地网当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许昌平目光冷冷地看着路寒,直到这一刻也纹丝不乱,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什么时候?说不清楚,不过第一次起疑心的时候,大概是在黄博死的那天吧。”
路寒道:“他说能救他的只有不良人,可等不良人真的来了的时候,他却面露惊恐的死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凶手就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凶手的脸,那时的我还没想过凶手会在不良人当中。”
“直到烟椛的出现……呵,多巧啊,我们这边案情刚进入窘境,便有人送来了枕头,除此之外还有我们决定二闯点金堂的临门一脚,司法参军都不敢只身闯入的敌穴而你跟了上来,还有你在看到兰陵司马杀死了邓雪风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与质问……”
“这样的表现会出现在下属的脸上吗?更何况你们还是隔了两级的上下属。”
“桩桩件件,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我还猜不到你是流浪诗人,我恐怕就得买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路寒冷笑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一个铁打的证据。”
脸色阴沉的尚玉堂顿时会意,怒骂一声:“赶紧把那没用的东西带过来!”
于是一位蓬头垢面的男人出现了,他与面前的许昌平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却要颓靡许多。
“我们是在许昌平家发现的他,堂堂一位六品武夫,竟然被你的剑气锁住了经脉,沦为阶下囚……怎么,这场扮演游戏玩的可还尽兴?能否将自己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了?”路寒盯着他。
如此多的证据如狂风骤雨般接踵而至,铁证如山,此刻想来无论是换做是谁,都无法招架,百口莫辩。
过了一小会,流浪诗人忽然笑了:“果然不愧是云州神探,我没有看错人。”
说罢,他便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五官与许昌平截然不同的脸。
流浪诗人的真实容貌要远比路寒想象中的形象要平凡许多。
面具之下的,是一位气质冷峻而又不苟言笑的男人,五官周正,眉毛很黑,肤色却很白,眼神剔透纯净,就连身形都跟着发生了变化,长高了,壮硕许多。
路寒听闻流浪诗人的话,丝毫不惊讶,只是说道:“这起案件,果然是你刻意将我带入的。”
当时他就奇怪,自己远在云州破的案件,兰陵城的人怎么会知晓,如今看来果然有古怪,对方是针对自己的!
“我十岁便开始在江湖游历,好友遍布天下,听过你的名字,确实是故意将你拉进来的,没想到的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我甘拜下风。”流浪诗人平静道。
这时,尚玉堂脸色铁青的上前:“路公子,话就说到这吧,我先将他擒了,免得这小子逃出生天!”
说完他就打算动手,没想到流浪诗人却是洒然一笑:“你们拦不住我。”
他腾然飞起,一剑劈开天花板,明亮的月光顿时倾泻而入。
剑气如雨般射向四面八方,他的真身就藏在其中一道之内。
尚玉堂后知后觉与真凶相处这么久都没发现,颜面丢尽,二话不说就要追上去,没想到竟然被兰陵司马拦了下来。
“大人,为何不追?!”尚玉堂难以置信。
没想到兰陵司马满脸的忌惮之色:“不能抓他,他的剑穗是橙红色的……”
所有人都知道,橙红色的剑穗是南魏剑宗的标识。
虽然南魏宗门林立,路上佩剑者更是比比皆是,凡是出了国境别人问起,都会傲气凌云地说自己是“剑宗修士”。
可在世人眼中真正的剑道正统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混沌剑经》的撰写者,由曾破碎虚空,得道飞升的剑圣创办的“昆仑剑宗”。
其余宗门,不过是东施效颦,照猫画虎的模仿者而已。
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宝剑上系上橙红色的剑穗,就跟国民不敢穿黄色的衣服,冒犯君威一般!
这流浪诗人的身份,竟然是剑宗子弟!
兰陵司马脸色难看,想到了什么,说道:
“如此年轻的剑宗六品,我知道他是谁了……当代昆仑剑宗宗主的唯一嫡传,‘君子剑’杜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