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x年,我四(二灯大师)
我跟小鱼和爸妈一起回到了昆明,我直接住进了医院。医生说还要等几天才能做手术。爸妈回家去了,小鱼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但那酒店就是摆设,她成天地就在病房里陪着我。不分日夜。
我一天要对着手机叫几遍二灯大师,老和尚就是不理睬我。小鱼说,师父可能还在医院里,也许开不了手机吧。
今天早晨,小鱼跟前两天一样,鬼鬼崇崇地从门缝里把她的脑袋伸进来,叫着天亮了,我从床上坐起来,迎着她伸开我的两个胳膊。正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小鱼奔了过来,还来不及抱我,先叫了起来:二灯!是师父!师父发话了!
真的是师父老和尚发来了语音。我们俩就肩靠肩地坐着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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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呼伦贝尔大草原,我回到上海,在同济大学读书。同济大学毕业后,我留校当老师。没多久,经学校推荐,我成了教育部的公派生,前往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留学。
维也纳是个童话般的城市,每天在城里走,越走越觉得这个城市漂亮。市中心的霍夫堡宫,百乐宫,英雄广场,城市公园,斯蒂芬大教堂,多瑙河畔的摩天轮,坐着电车可以到达的美泉宫,坐着公共汽车可以到达的湖中心那童话般的拉克森堡,众多散布在维也纳森林犄角旮旯里的霍伊林根,意即当年酒家,是以喝当年产的白葡萄酒为主的酒店,当年贝多芬就住在一个这样的酒家附近,经常到这个酒店买个甜美的醉。
我们维也纳大学是德语区第二老的大学,最老的那家不在德国,而是布拉格的查理大学。维也纳大学本身就是一幢极美的古建筑,走进去,四周回廊有许多当年教授的塑像,中间围着一个草坪。
我们四个公派学生,都由库比切克教授指导。除了自选的课,每周要到教授那里接受一次单独的授课,每次都是星期五。每次上完这课,教授就请我们四人到大学对面的保尔咖啡馆去喝咖啡。“保尔”在德语里是农民的意思,可是这家咖啡馆恰是农民的反面,可以说是皇家咖啡馆,非常的典雅豪华。教授说,当年来这里喝咖啡的都是王公大臣皇家权贵。每次在这家咖啡馆里坐下来,库比切克教授都自问自答,吃什么糕点?还是热苹果派对吗?他既然回答了,我们当然都只能说:对。他就说:这个最好吃了。说实在的,直到我后来回到维也纳生活,才品尝到这家咖啡馆其它糕点。这里的糕点特别丰富,每一个都好看又好吃,在别的地方我还真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蛋糕。可是,教授的自问自答,是我的维也纳留学记忆里一个永远闪光的亮点。
我觉得维也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这里有我骚动的青春最美好的记忆。尽管那仅仅是骚动。大学生是最随便的人类,凡是可以站的地方,就是可以坐的地方,大学过道里,石头台阶上,草坪上,单独的,相拥的,展开的,蜷缩的,坐着躺着的,不都是美人,可美人真多。我觉得这种随地乱坐甚至乱躺特别的性感,也不知道为什么。教授说,维也纳是个古典的国际都市,奥匈帝国之都,东欧的、西欧的、亚洲的人都往这里汇集,简单地说,几百年来这就是一个各民族杂交的都市,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不出可以用什么词汇来代替杂交这个不太雅的词。但正因为此,这里的美人特别多,美少女美少年云集。尤其在这个音乐之都,尤其在夏天,走在市中心环城道上,近处,远处,都有音乐在呼唤,古典音乐,圆舞曲,城市公园,美女天使围绕着拉着小提琴的施特劳斯的雕像前,草坪上,许多人立着倾听管弦乐,其中不乏美少女,飘着的头发有各种色调,丰富多彩,撩人心魄。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时,我的青春也骚动,但那是一种不知所以的骚动。到了维也纳,我已经知所以了。我每天都有许多发现,尤其是我发现,原来我也是一个有魅力的少年,而且好象相当有魅力。我还总结出,凡对我凝视的甚至站下来凝视的女子,必是美丽的。我进一步推论,是美丽给了她们自信心。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我有一个借口(后来我才发现这真的至少局部是个借口),就是我要回上海去,我还小,前程还长。这个借口使我对在我面前飞身下马的黄衣红衣少女只胀红了脸,不回应任何的美丽挑衅。
可到了维也纳,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非常内向或者说极其传统的人。有几次,有少女,金发的,褐发的,在我面前站了下来,凝视着我,我也站了下来,看着她或她。可最后我却转身离开了。离开后,我会恨自己很久,并警告自己,下一次一定要勇敢地走上前去,或者张开嘴来。可是下一次我还是这个样子。
有一次,我在一个公园里散步。迎面走来显然是父女的两个人。女儿非常漂亮。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转了一圈,又相遇了,还是我看她她看我。我再转了一圈,再次相遇。这个女孩子的父亲对女儿在说着什么,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看着我,女儿也顺着他的话语看着我。我猜,父亲多半是让女儿向我走来。可是,我却从下一个出口走了出去。走出去后,我真的好恨自己。
最让我痛恨我自己的,是语言班的一个活动。我们的语言班老师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估计年龄跟我差不多。一次,语言班结业,女老师组织大家搞一个活动,一个小型的酒会。在这酒会上,放起了圆舞曲,大家纷纷地跳起舞来。女老师走到我面前,邀请我跟她一起跳舞。我说,我不会。她说,我教你带你。我说不真的不跳,您跟别的同学跳吧。女老师偏要跟我跳,说着毕特,毕特(求你啦,求你啦),可我就是拒绝,一直地拒绝。之后,我恨死了自己。我知道这位真的很美的女老师喜欢我,至少在这个活动上我明确地知道了,可是我就是拒绝了。我在心里也给了自己充足的理由或借口:我是公派生,不能旁生枝节,不能在奥地利维也纳谈情说爱,乃至结婚滞留的。这也是我在公派留学整整两年里拿出的给予我所有的迟疑徘徊拒绝掉头而去的借口。可这一次,我知道我有多么地伤了可爱美丽的女老师的心,我为此一直地谴责着自己。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