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全体居民跟随军队撤离市区!”
“请全体居民跟随军队撤离市区!”
黑夜降临,空荡荡的城市里,已然见不到人影。
只剩下挂在围栏上的喇叭,不停重复播放撤离的提醒。
趁着炮击时间还未到来,苏白坐上一辆装甲车,在这黑暗的城市里独自穿行。
“嗡——”
“隆隆隆。”
引擎轰鸣,为寂静的黑夜带来一丝微弱的声响。
苏白将车开进查布查尔市的市中心,比起边缘地带的平房农庄,这里显得稍微繁华一些,甚至隐约从居民楼还能看见几缕未熄灭的灯火。
苏白将车窗摇下,抬头看向一扇还亮着灯的窗户。
一名垂垂老矣年近古稀的老人,推开了窗,二人注视良久后,老人家似乎对这边说了什么话,可苏白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也听不清楚。
想来应该是不愿撤离故乡的老人吧。
一把年纪,又觉得日子没什么活头。
就算撤离到内陆,恐怕也会因为糟糕的生活环境死在半路上。
所以就不走了。
“唉...”
苏白长叹一声,将车窗关上。
他也没有和人家打交道的心思,只是感慨战争的残忍。
“遥想当年的世界大战,最终止步于两枚核弹。”
“而如今,战争再一次开始,恐怕最后也会以核弹为终点,走向灭亡。”苏白望着头顶晦暗的天空,沉默地思考着:“今时不同往日,十七年后的今天,世界上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可不止当时的小猫小狗两三只了。”
“人类终将一败涂地啊。”
“是的,您说的对。”银河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庞从车载导航的屏幕中出现,随后道:“就如主人您所说的一样,战争终将会毁灭人类自己,等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只会有极少数的人生存下来。”
“就没有停战的可能性吗?”
“就比如当年,日本宣布投降?”苏白反问道。
“没有这种可能性。”银河回答道:“当年日本只是没有反制核弹的武器,因此,日本的统治阶级第一次感到了生理意义上的恐惧,作为上位者,他们惧怕自己在核弹的威力之下神魂俱灭,他们惧怕自己好不容易攀登上去的高位,在一夕之间崩塌摧毁。可如今,随着科技技术的发展,基本上大多数的强国都配备有这种超远距离的大规模杀伤武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您是日本的统治阶级,您还会选择投降吗?”
“当然不会。”苏白摇摇头:“谁愿意把吃到嘴的蛋糕吐出来呢?至少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没那么高尚,更遑论是那些整天高高在上的官僚。”
“就如同主人您所说的一般,身居高位者,从不会轻易让渡自己的利益,投降只是因为自身的利益受到了威胁,在这些人的眼中,所谓军队、人民、国家、核武器等等一切都不过是自己手上的筹码,不等到筹码耗尽,是不会轻易投降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第一颗核弹砸下去的那一天,被攻击的国家,只会回以更猛烈的炮火。”
“这将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它提前终止的可能性近乎为0,人类将会一直厮杀到底,直到所有的核弹被耗尽,直到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死去,这场由人类自己挑起的战争,才会彻底宣告终结。”
“主人,以您的底蕴,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成为一名军阀,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银河突然岔开话题,给苏白列出了一个可能性。
成为军阀吗?
苏白思考了一下。
以他的基底,想要当军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有钱,能搞到足够多的零件和武器,再源源不断地生产战争用的机器人,横推末世,似乎也未尝不可。
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世界上只有疯子和战争狂才会乐意看到战争,而我,只是芸芸苍生中一颗不起眼的泥沙而已,我既不疯狂,也不病态,说直白点,我对杀人和玩弄权柄没有任何兴趣。”
“可往往只有常人眼中的疯子,才能达成目标,不是吗?”银河反问道。
“你这么说的话,那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那么多高尚的伟人,都是疯子喽?”苏白微笑着以问题反问了回去。
“是的,他们又何尝不是疯子呢?”
“明知事不可为,偏要以一己之力,妄图扭转人性之中的贪婪和欲望,并试图创建一个理想中的国度,这种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苏白缄默了片刻,才说道:“有些时候,明之事不可为,却仍要义无反顾地去做。”
“比如您的银河之夜计划?”
“你就当做是这样吧。”
苏白打开车载电台。
听着十几年前的老歌,停在市区里,享受了一会宁静的黑夜。
偶尔还会与银河插科打诨几句。
银河虽然是科研型AI,但在闲聊这方面也绝对是世界顶尖级的,无论苏白提出什么问题,她都能通过庞大的算力在顷刻之间给出回答。
三十天的漫长等待,能有AI作伴,也算是幸事了。
苏白听歌听的正有些犯困。
忽然,银河提醒道:“前方两百米处,似乎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发现光源,经过分析为:手电筒。”
“喔?”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有90%的概率是滞留在本地出来搜刮食物的居民,您可以下车进行交谈,但请切记,带好武器。”
“或者采取更稳妥的方法:停留在车上等待对方靠近。”
苏白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手枪,握在右手中,藏在怀里。
随后,他静静等待着那两名不速之客的到来。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车窗外。
砰砰砰!
一个瘦弱的男人带着一个怀孕的女人敲了敲窗户,他面露恳求之色大声说着什么,但隔着防弹玻璃,苏白听不太清楚。
于是他稍稍摇下了一点车窗,问道:“你是谁,从哪来,找我有什么事?”
“先生,请您带我和我的妻子上车,然后去往最近的医院行不行?!”
“求求你了,我的妻子马上就要临产了!”
苏白扫了一眼孕妇。
那女人面带痛苦之色,肚子倒是挺大,不像是假。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法载你们离开,我有一个不得不停留在这里的理由。”
“如果你们想找医院,为什么不去找军队呢?”
“现在去还来得及,再晚一点的话,明天就全部撤离了。”
听完苏白的话,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瞧您这话说的,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在这年代,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弃子,军队的车护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这些人,能坐上一辆中巴就不错了。”
“可就算是一辆挤满了人的中巴,我们也坐不上。”
“去内陆的车票,一张就要两万块!我们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在这边贷款买了房子,又恰逢战事,真的掏不出一毛钱啊,所以求求您,兄弟,无论如何,请让我们上车吧。”
“我给您跪下了。”
男人在地上咚咚咚地猛磕了十多个头,看着他如此卑微的模样,他妻子的眼中开始泛起了泪花。
苏白观望着这一切,沉默许久后,才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的要求不多,去到隔壁的查布尔县就行了,我们在那儿有亲戚,或许能让他帮忙将我俩运到内陆去,然后,我必须尽快给我老婆找个医院...”
“查布尔县离这儿多远?”
“三十多公里。”
“行吧,上车。”
“谢谢您,谢谢您...!”
苏白打开后座的车门。
让二人上了车。
章承德将他的老婆搀扶上后座,才一脸疲惫地倒在了后座上,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有好几天都没睡过了。
“天气有点冷,要我打开空调吗?”苏白问道。
“不、不用了。”
“我们能搭上恩人的车,已经是万幸,怎么还敢有要求?”章承德受宠若惊道:“真不敢再麻烦您了!”
“不必这么客气。”
“我叫苏白,你的名字?”
“章承德。”
客套了几句后。
苏白打开导航,让银河切换到自动驾驶。
而他自己则和章承德唠嗑起来,说起了家长里短的事。
“你知道是哪个国家要炮击这里吗?”
“印度,还有北边的一些国家,什么萨啊坦啊的,总之战争一开始,他们就宣布与我们敌对了。”章承德苦笑了一下:“听别人说,那几个小国家的内部也打得很凶,很多难民甚至不惜翻山越岭,都要到我们国家这儿来避难。”
“这样...”
“对了,恩人,我还从我当兵的朋友那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大概两三天后,就会有一大批来自中亚地区的难民赶到查布查尔市,起码得有一千来个人吧,其中还混杂着一些雇佣兵和间谍。”
“你要是还留在那儿,恐怕会有危险。”章承德向苏白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谢谢你的情报,我会留意的。”苏白点点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流言蜚语吗?”
“我听别人说,这批难民里,似乎还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公主,好像是什么什么总统的女儿,外国人的名字太难念了,总之您千万要小心,她身边应该有一批精锐士兵护送。”
“哦豁...”
“没想到还有这么牛逼的人物。”
苏白咂咂嘴。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存活概率只有那么点了。
他一个人,就要打一整队的精锐士兵,甚至还有难民。
虽然手头还有机器人,但光靠这些安保设施,想要抵挡一支精锐队伍,未免过于艰难了。
“不过说起来,咱们这儿不是炮击区吗,那帮人为啥偏偏要往这儿撤呢?”
“恩人,咱们国家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外边的国家大多数都已经杀的血流成河了,我们这儿的边境,也才是偶尔会来几架飞机,丢几颗雷做做样子,并且很快会被击退。”
“你说那些难民能不想往我们这儿偷渡吗?”
“这倒也是。”苏白笑了笑。
论军事实力,他的祖国虽然算不上绝对的顶尖,但也能压着周边的国家狂扁。
他只需要在三十天的时间内,专心对付难民就行了。
“对了,恩人,您觉得,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活到战争结束吗?”章承德哆哆嗦嗦的,忽然碎碎念了起来:“现在这情况,我们又找不到工作,阿娟又临产,养孩子又要一大笔钱,我们该怎么办啊?”
“.........”
苏白无言以对。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心里有点愧疚。
这场世界大战的源头,就是出自于他的那个荒诞的计划。
如果他没做这事的话,章承德依然会和他的妻子幸福地生活着吧。
苏白没说话,反倒是银河替他开口了。
“出于我个人的计算,您和您的妻子在战争中生还的概率为0%。”
“为了增加您二人的存活几率,我建议将刚生下来的孩子抛弃,以免去未来养育婴儿的烦恼,以及节省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章承德面带惊愕:“你、你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抛弃我的孩子!”
银河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道:“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儿,降生在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上,只会徒增悲伤和痛苦,既然无法将他安全地养大成人,不如选择在他还未有思想时将其杀死。”
“否则,您二人又会得到什么呢?”
“是一个被战争与仇恨所裹挟的奴隶,还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有可能失去双亲的稚嫩孩童?”
章承德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抱着头,忽然大吼道:“你特么别说了,别说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AI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种残忍的话?!”
“我是一个父亲,我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孩子?”
“我只是给出了我认为最可能让你和你的妻子生还的方案罢了。”银河淡漠的语气,不带任何起伏:“您不对我致以感谢就算了,为何还要指责对您提供帮助的我?”
“去你妈的!”
“你这种人造出来的AI,有什么资格评判人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