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
雪后,白云观。
在西周边境受尽折磨的天稷,终于赶在年关前,千辛万苦地从湿瘴之地回到了京都。
她小心翼翼的提着巫族大祭司送的‘昆虫特产’,轻轻放在了李景霂赐给她普及道法的白云观门口,长吁了一口气。
祖师爷晓得,她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
生生瘦了十几斤。
纯饿的。
以后再答应狗弟妻这种无理要求,她就自绝于顾府!
司天台的官正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圣主,恭候多日,您老人家可终于云游回来了,陛下命我在此等候,给您介绍一下新观。”
她扬手指着头顶苍遒有力的牌匾,那龙飞凤舞的字一看便是李景霂的亲笔,“圣主,这,今后便是咱们苟富贵……啊不是,苟且能卜算观星的地盘了。”
天稷微咳一声,眼神冰凌凌的看着她,立马支棱回仙风道骨的模样。
“祖师面前,低调。”
“是是是。”
官正继续道,“圣主也知晓,这处皇观自先皇起修缮,三日前才算是落定。陛下和顾阁老都亲自瞧过图纸,工部也万分重视,是以观里的所有修缮材料都是极佳的,用阁老的原话来说,全部顶配,也因此,这新观同其他平平无奇的小道观风格可能略有不同。”
天稷淡然挑眉,不为所动。
心道她还管理着偌大一家天机楼,分楼都已经开到北燕和银川了,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等闲可诓不了她。
官正挥了挥手,示意两个道童把观门打开。
待里头氤氲的香火烟雾稍微散开了些,天稷才看到真容。
??
!!
窄了。
她的眼界还是狭窄了。
瞧这镀金的三清像,瞧这鎏金镶银的大香炉,瞧这阔气精致的大摆台,瞧这随处可见透露着非池中物的园林陈设。
膏粱锦绣,峻宇雕墙。
瑶台银阙,极尽豪奢。
就连主殿外面挂着的几盏灯笼都是流光溢彩,不同凡响。
天稷指着灯笼上面的纹样,“这……”
官正心领神会,“圣主移步,顾阁老说,圣主您云游四方,定是见识过不少名山大川,因此这观里的灯笼都是由画师幽明子所绘,山河表里,碧落穹宇,皆在这丹青的一笔一划间,妙不可言,圣主闲暇之际,也可一叙闲情。”
奢侈,太奢侈了。
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天稷围着走廊来回绕了好几圈,时不时伸手摸两下香炉,好炫哦。
天稷默默的咬着小手帕,流下了感动又没见过世面的眼泪水。
她要为弟妻打工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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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
天稷跟各地州慕名而来的善信交流完道法,又看完长老递交的各分楼新纳弟子名单和收支情况,把司天台今日要占录的吉凶都推测完。
才得空喝口茶。
官正来拿小抄,手里提着一盒采芝斋的新品,“圣主,这是我排了两日的队才买到的,您尝尝看。”
天稷看了眼那盒糕点,年关将至,连点心都做成了些喜庆的花样。
就很突然。
有些想念在顾府的日子了。
想到就干,天稷拿着糕点借花献佛,顺便也想去看看小师弟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府。
管家正忙着盯着下人布置府里,随处可见贴了喜庆的桃符,树梢上都挂满了纸雕灯笼,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江晏坐在花厅,手边摆着几本菜谱,各色菜系都有,看毕,他又挑剔的甩了甩手,“再找。”
绿映有些头疼,“主君,这月来都换了四波人了,京都有名气些的大厨都被您打发走了,这究竟是要什么样的?”
“自然是要顶好的,这些人做得不是太油便是太淡,荤腥他闻不得,淡了又没味道,若是京都没有,便让她们到各地州区寻来,务必要保证我们岚儿的身子。”
“小姐说,君后听闻正君饮食不喜,也从宫里使了几个御厨来,主君可要见见?”
“御厨?”这乃是天家恩赐,江晏高兴道,“快快请来。”
天稷瞥见门外几个被刷下来的厨子,内心自疑惑,又熟门熟路的绕去了正院。
今日顾凉休沐,陪着青岚在家。
她穿着一身纹云样月白色长袍,玉冠束发,微弯着腰,细心地用帕子擦拭着兰草的叶子。
眸色冷淡,新雪拂肩。
待弄好一盆,顾凉便回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人,耐心地询问放在哪里。
青岚银发挽起,身上披着件空青色狐裘,手里温着暖炉,眉眼清绝,笑意融融的看着她,“妻主,这盆也摆在廊下。”
顾凉果断搬过去。
“不过爹爹昨日送来了几盆腊梅,合该摆在走廊,不若这兰草还是放回窗旁吧?”
顾凉刚放下又抬起,蹭蹭走回窗子边。
“这些天雪积的厚,放这会不会冻到,要不放在屋子里?”
顾凉抱着盆栽,似是无奈的喊了一声,“阿岚。”
察觉到顾凉的语气,青岚看着她,缓缓抿起唇,唇畔的笑意温柔如弯月,“放廊下。”
顾凉把盆栽放好,擦净手,才走到他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梢,抱着他坐下。
“听栀香说,你提了下花灯会。”
青岚侧过头,“妻主,我只是……”
顾凉拢紧他身上的狐裘,握住他带着些冷意的手,“我请了几日休沐,明日一起去看看?”
青岚眼神顿了顿,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陛下不会来找你吧?”
“不会,跟她说过了,没空。”
她惧内的人设稳得坚不可摧。
人设在,江山在。
李景霂再资本家,总不至于变成李扒皮,连她陪正君也要掺一脚。
青岚唇角弯起,“那妻主说好的。”
顾凉搓暖他的手,看见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愉悦欢欣,微微一怔。
“……阿岚,再过几年,待时局安稳,咱们便回云州吧。”
青岚愣了愣,随即弯唇,笑意从眼眸深处荡漾开来,“好。”
“我不做官了,陪你种花,或者我再开两家酒楼,也得闲些。”
“可是妻主,你的酒量……”
顾凉薄唇冷抿,从善如流,“那不开酒楼,开两间花肆也不错。”
今生种花,来世漂亮。
青岚温柔应道,“好。”
只要陪在你身边,都好。
天稷站在拱门外,欣慰的叹了口气。
小师弟有了新的家人。
见他如今这般幸福,还是不去叨扰的好。
她转身欲走,便听见栀香大声的询问,“呀,天稷道长,这冷天的,您怎么来了!”
天稷急忙挥手,示意她小点声。
谁料栀香会错了意,直接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糕点盒,还大踏步往里跑,边跑边宣扬,“小姐,正君,天稷道长来了!”
天稷:“……”
“大过节的,就提了一盒糕点!”
天稷:“……”坏栀香!这句可以不说!
局面已经发展到这了,天稷也不得不进去打声招呼。
谁料顾凉压根儿不打算起身挪地方,淡定从容的跟她小师弟俩人挤在一把藤椅上,只悠悠开口问了句,“天稷楼主,白云观住得可还舒心?”
这话起的,倒是让她显得有点被动了。
天稷尴尬的微咳一声,含糊道,“还行。”
顾凉挑眉,“阿岚身子不便,就不起身了。”
天稷只道她们师姐弟都不讲究这些个虚礼,顺着顾凉的动作朝侧一看,脸色剧变。
随即蹭蹭后退两步,满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顾凉,“你你你——”
然后又转向青岚,“师弟,你你你——”
青岚俊美的脸上染上薄红,起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天稷被吓得不轻,瞪眼看着顾凉,活像她是个什么欺女霸男的负心玩意儿。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什么?”
“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天稷:“!!”
天老奶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那么大个师弟,怎么突然就有了臭弟妻的好大儿?
“我要给我大侄子批八字。”
天稷冷静下来,不等顾凉说话,便立时掐指一算。
“好强的运道,天生富贵,紫气东来,将来怕是也可入帝王家……”
顾凉冷眼,“不准。”
天稷算到一半被她打断,愤愤然道,“凭什么,那是我小师弟的孩子,还是我亲大侄子。”
顾凉语气冷淡,“我说,你算的,又不准,还算个屁。”
天稷:“……呜。”
小师弟,她骂我,骂得好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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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甘八。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这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青岚诞下一子,取名顾知闲。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帝闻之,心甚悦。
当即赐下堆山码海的赏赐,还手书一封给顾阁老,想抢先让小知闲与君后腹中孩子定下姻亲。
“顾卿,孤要让你做皇亲国戚。”
顾阁老婉谢了赏赐,并对她的提议十动然拒。
坊间传闻,顾阁老拒绝的那一日,陛下又罢朝了,自闭到又双叒回了君后殿里,抱着君后难过了一晚上。
君后哄了她好一会儿,问其何故。
帝伤心答曰,她说孤。
加上前次让顾凉统辖六部巡抚三军,和上次突然撤回她的小长假。
她这是第三回,说她说得这么难听了。
君后疑惑。
顾卿温雅知礼,谦谦君子,能说得多难听?
帝悲痛万分,几度哽咽,摸摸君后隆起的小腹,仰头连连叹息。
最后才说道:
她不要孤下的聘礼,还说孤痴心妄想。
桑桑,她嫌弃孤。
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