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当日。
大雪纷纷洒洒,放眼望去,潼关一片素裹银装。
苍山负雪,飞似琼花。
官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李景霂看着京都鸿胪寺加急送来的和谈文书,忍不住冷嗤一声。
“这份文书所述,可经由礼部过目?”
那佥事抖了抖厚重绒袍上的雪,刚准备拂手行礼,就被冻得一哆嗦。
“回……二殿下,事急从权,这份文书已经由慕容阁老过目,便未移交礼部。”
李景霂垂着眸,嘴角的笑意缓缓敛起。
这意思,也就是顾凉没看过了。
顾凉现任礼部侍郎,鸿胪寺的文书不过礼部反而直接越级呈报给慕容信,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何况,这文书送到的时间卡得如此精准,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难不成,是怕她在和谈前琢磨出什么不对劲么?
“本殿知晓了。”她挑了挑眉,象征性的问了句,“慕容阁老可还有什么交代?”
“临行前,阁老的确嘱咐过一句,万望殿下以大局为重,此次和谈宗旨乃是以和为贵,切勿再与北燕起纠纷。
北境一役,已掏空各地州多余粮草,如今正值年关,当止戈兴仁,罢战息兵才是。”
李景霂眸底逐渐凝起一抹冷意。
真是笑话。
这群老臣怕真是潦倒龙钟了,说的话也是不堪入耳。
大乾是战胜者,还要夹着尾巴向北燕求饶乞怜吗?
这战并非她们所愿,但是既然北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们又何必处处忍让,反灭自己威风。
她指腹摁着文书,冷声道,“本殿可是和谈首席?”
那佥事一愣,“依陛下旨意,是的。”
“那就行了。”
李景霂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把文书往地上一扔,斜扫了那佥事一眼,语气冷漠。
“既是本殿主理此事,那你从现在起,有两条路。”
“听本殿话行事,否则,就此闭嘴。”
佥事脸色难看。
慕容阁老可是叮嘱过她在和谈上要控制节奏,顺带监督二皇女不要有任何出格之语。
“殿下怎可如此慢待,老臣在鸿胪寺躬耕十几载,殿下不依规程行事,不妥……”
李景霂烦不胜烦的抬了抬手。
既然选了第二条,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权当从未看到过这份和谈文书。
华一上前,面无表情的强行闭麦,然后把人拖走。
主子最讨厌倚老卖老之人,偏你非要逝逝。
李景霂摁了下眉心,走出军帐,看着候在外面多时的军师,沉声道,“行了,去会会北燕那群人。”
“愿为殿下效力。”
军师握住羽扇,端正的躬身行了一礼。
只是这浑身清凉的打扮,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颇有几分扎眼。
风度翩翩,十分冻人。
“警戒!有人擅闯营地!”
哨兵高声语,巡视队提着枪立刻就杀了过去。
“怎么回事?”军师走到近前,拉住巡视队的士兵问话。
那士兵瞧见她身后的李景霂,急忙后退一步,抱拳回道,“回殿下、军师,方才在营帐外拦下了一路商队,来历未明,属下等还在盘问。”
这时节来北境行商,也不怕是有来无回。
军师道,“那你们务必盘查清楚,若是北燕探子,可就地处决。”
士兵面色严肃,“是!”
军师又看向李景霂,抬手引向营帐外,“殿下,马匹已经备好,咱们是否即刻出发?”
话音未落,又听见那商队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我找李景霂。”
士兵们立马刀枪相向,厉声呵斥,“大胆,殿下名讳岂是你可直呼的?”
李景霂却是神色微动,扬手挥退左右。
巡卫队收起刀枪后,这才看清商队前站着的男子。
他穿着彩衣,戴着银饰,一头长卷发垂落至腰,发梢上落了雪。
手里牵着马,白皙的掌心被缰绳勒得有些发红。
那双蔚蓝色的瞳仁轻轻一缩,似是在看见全须全尾的李景霂后,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
军师敏锐的感觉到此处气氛有些怪异,“殿下,这人可要……”
“无碍。”
李景霂看着桑久,朝他张开手。
桑久微愣了下,松开缰绳,把冻得成冰的手递到她手里,得逞似的弯了弯嘴角。
李景霂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深邃的眉眼泛起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仿佛还有几分潋滟。
她解下裘袍,把桑久整个人包裹住,只余一张漂亮的脸露在外面。
语气都不自觉放柔了些,像哄人似的。
“不是说过让你待在京都么,这里天寒地冻的,跑这么远来作甚?可有冷到?”她又看了眼商队,“怎么没让黑甲卫跟着?”
军师眉毛都险些挑酸了。
她们跟二殿下也算共事一段时日了。
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何曾听过她这种矫揉造作的语气?
看来这位异族男子,身份怕是不简单呐。
桑久道,“青岚说,你会遇上麻烦,需要我解决。”
李景霂:“……”既然是青岚道长说的话,那她也只好勉为其难信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麻烦能解决什么麻烦。
“我这会要去跟北燕和谈,你先待在营帐中休息,等我回来。”
“不。”桑久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李景霂看着他庄重的神色,原本话到嘴边的拒绝,无声地收了回去。
“行,那你跟着我。”
军师:朝令夕改,色令智昏……
李景霂:拉下去。
军师走到商队马车查看了一番,震惊道,“殿下,这是……西周商队带过来的粮草?”
桑久仿佛才想起什么事,指着挂在马身上的行囊。
“里面有几面西周的令旗,劳烦将军升到马车上,然后在此处绕行两圈,佯装问路。”
青岚说,最好尽量装得像一些。
可惜这里就一条直直的路,他想假装找不到路都不行。
军师看了眼令旗的规制,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西周货,于是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公子,在下是镇北军的军师,不是什么将军。不过,这令旗……不知公子是从何而来?”
桑久求救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李景霂。
这是从母皇赐他联姻的使团里拿的令旗。
但是若承认,岂不是直接暴露他是那个拒婚大乾的西周皇子了吗?
这种关头,他可不想横生枝节。
李景霂略一抿唇,出声维护道,“军师,不必纠结来路,此乃顾学士之计谋,照做便是。”
顾凉的话,对镇北军而言,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一键开通了绿色通道。
现下在军中推行的许多治军策,让将士及家眷都受益良多,皆是源于她。
且得益于有个恨不得把她的功绩日日挂在嘴边,就差把她文武双全智勇无双的嫡女刻在脑门上显摆的顾真。
顾凉之名。
在镇北军,甚至整个北境,都是赫赫有名。
军师老早便拟好了拜帖。
日后回到京都,她还想跟顾将军这位前缀长达四十余字的嫡女好生讨教一番。
说不定能夜雨对床、促膝长谈、引为知己,最终一起成为军师界的扛把子。
军师福至心灵,低头行礼,再不多问。
“是,殿下。”
久久没听见答复,她抬起头,就见李景霂已经扶着那小公子上了马。
好端端的单人马鞍,硬是挤上了两个人。
李景霂揽着桑久,一本正经的沉声道,“来不及准备马了,你我共乘便是。”
军师:“……”
她宣布这是她听到的本年度最拙劣的借口,没有之一。
堂堂镇北军,辖几十万军士,军中还能缺马??
却听那公子正色道,“给你添麻烦了。”
“可我真的得陪你去。”
军师张大嘴巴。
他信了。
他……居然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