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主君一听这话,赶紧劝住他。
“哥哥莫担心,那言贵主儿啊,并非什么气盛之人,咱们只是进去行个礼便出来了。
况且这宫宴还得好一会儿才来,哥哥在这干等着,岂非无趣?”
“不无趣,新鲜着呢,你也不必管我们,自去做你的事。”
江晏连连摆手,态度坚决,“我们与这位贵主并不熟识,不比你们这般亲近,还是不进去显眼得好。”
宋家主君有些急了。
“哥哥,咱们人都到此处了,若是不去拜见贵主,若是被安个目无尊卑的罪名,可是会被问责的。”
江晏也急了,“你不说,谁人会知道?”
本就是跟着他府上的马车来的,又不是顾家本意。
怎么着?就非得拉他们顾家蹚浑水是吧?
宋家主君愣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青岚抿唇淡笑。
爹爹性子直率,素来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倒也简单粗暴许多。
不过,这宋家主君如此煞费苦心,恐怕是非让爹爹进去这一趟才肯罢休。
原本还肯好言相劝,眼下竟是连这些威胁的话都说出口了。
青岚抬眸看了一眼华美恢弘的宫殿。
正红朱漆殿门之上,是笔势入木的夜央宫三个字,一眼便知是大乾帝王的亲笔。
这宫里的主位,的确得宠。
只是,他也有几分好奇。
一个得宠的贵君,为何又执着于见到爹爹,这样一个既无诰命也无世家背景的官眷?
“爹爹,既然宋家主君还要拜见贵人,想必也是有些体己话要聊,咱们不便随同,多添窘迫。
方才路过时,我见前面不远便是去往御花园的岔路,咱俩不妨先过去等?”
“贤媳说的正是。”
江晏正愁没话压回去,他贤媳便出声了。
这一桩说辞,情理之中,又合乎规矩。
宋家主君见状,脸上逐渐泛起铁青之色。
他重重咳了一声,只闻听朱红殿门吱呀一声,门内走出几个宫人。
在前的一位宫侍走近,看了三人一眼。
“几位是来请安的吧,贵主儿听见门外有动静,已经起身了,让您三位先进去候着。”
宋家主君急忙点头,“惊扰了贵主,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便进去。”
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回马枪,江晏不自觉看向青岚,神情郁闷。
青岚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既来之,则安之。
隔着这厚重的殿门都能听见动静,想必这言贵君早已留了人在门后接应。
他们,走不了。
“贵主,这几支是司饰局新送来的花样,都是上好的金钗,贵主想戴哪支呢?”
言贵君眼角扫了那钗饰一眼,冷笑一声,“司饰局的人如今都这般敷衍了,这几年前的旧样也敢拿来让本宫挑?”
那奴侍神色有些惶恐,“许是他们记错了贵主的喜好……”
“记错?”言贵君眼神凌厉,扬手把那些钗饰挥落在地,“回去告诉他们,若再有下次,本宫定不轻饶。”
江晏候在隔间,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听见里头的叱骂声,忍不住看了眼宋家主君。
……不是什么气盛之人?
这起床气听起来可不轻,感觉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他宣布,跟宋家主君的情谊到此结束了。
这个满嘴骗人话的坑货!
宋家主君没有注意到江晏试图绝交的眼神,只是若有所思的垂眼盯着地面,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宫侍给几人上了茶,江晏等得有些闷,正想端起来喝一口。
青岚压住了他的手,轻声提醒道,“爹爹若是不渴,还是莫要饮茶太甚,此乃宫中,咱们行事多有不便之处。”
“也是。”
江晏深以为然,乖乖把茶杯放下。
还是他贤媳细心,若喝多了茶,想去如厕可真是不便。
青岚转头,看了眼宋家主君的方向。
对方自进夜央宫后便一言不发,宫侍近身添茶都没有反应,仿佛失了魂一样。
青岚唇边掠起一抹极清冷的笑,只是眸底却毫无笑意。
他修长的手指轻搭在天青色的茶杯盖上,微微抬起,指腹轻探过茶杯里的水,眼神缓缓沉下。
……是在等昨日下的蛊发作么?
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
硬生生坐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江晏已经百无聊赖的数完花瓶里插的花瓣有几片,才听见宫侍的传唤声。
他按下心底的气鼓鼓,起身朝内殿走去。
宋家主君这会有了反应,跟着站起来,只是瞧见江晏跟青岚毫无异样,脸色更白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
屏风之后,言贵君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琉璃杯,斜着眼睛打量着进来的两人。
江晏穿着身织金墨绿袍,搭配的发饰雅致端方。
人淡如菊,气质如兰。
瞧着倒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依然面色红润,不见老态。
言贵君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紧接着,便看到了走在他身后半步的青岚。
他嘴角的笑意忽而一滞,眸光带着些惊疑未定。
青岚穿了身淡绿色锦袍,襟带飘动,清冷俊美的容颜上,一双漂亮的凤眸清越如风。
他款款而行,步伐沉稳舒缓,恍若山涧的一缕清风,唇角带着的笑意浅淡又温柔。
明明瞧着是温润又无害的一个人,却让他感觉到了……
一样的恐惧。
言贵君手上的琉璃杯险些掉落在地上。
他猛地惊醒,眼前这人,居然让他联想起那位实力不知深浅的圣主。
……怎么可能呢?
“你……就是顾家嫡女娶的那个正君?”
青岚浅浅一笑,落落大方的行礼,“是,青岚见过言贵君。”
言贵君眼神复杂,确认道,“你……是哪里人士?”
见言贵君神色不太对劲,江晏立马出声维护自家贤媳。
“回贵主,我这女媳是京都汴梁人士,自小在庄子上长大,寻常白身,若是哪里失礼了,还望贵人海涵。”
汴梁……不过京都附近的一个农庄。
言贵君脸色略微缓和了些。
既是京都周围的庄子上的人,那想必跟云州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更不会跟圣主有什么关联。
是他多想了。
他恢复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冷睨了二人一眼,扬声道,“倒也不算粗鄙之人,行了,都落座吧。”
江晏此刻很想反驳。
他贤媳如此可人,居然只得一句“不算粗鄙”。
这宫中贵人就是眼浅,目不识珠。
哼!
知晓这话里带着几分讽刺,青岚神色依旧如常。
余光淡扫了一眼那端坐高位的言贵君,便撤回了视线,紧挨着江晏坐下。
……原来如此。
其实言贵君保养得极好,肤若凝脂,容貌娇丽,端看面相,应当是个福泽绵延之人,也难怪能宠冠六宫多年而未衰。
只是,他周身萦绕着的福气却好似虚有其表。
其内里,始终透着一股很难闻的气息。
那是无法遏制的生机的衰败之气。
很像是……
遭受反噬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