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读到李景霂这最后一段话,嘴角略微无奈的扯了扯。
自己也不看看之前那两封信写的都是些什么。
去云州的路上碰上个稍微新奇点的玩意儿都能跟她絮叨半页纸。
路上哪家驿站的小馄饨好吃这个也需要让黑甲卫大费周章送信来吗?
也不知道李景霂对她的定位和她本身的设想是不是有点出入。
她虽说不是周瑜那种绝顶聪明的谋士,那也能勉强算差强人意吧,这些完全没营养的话题适合跟她聊吗?
除了要为上级排忧解难,如今还得承担起解语花的职责了?
……这越界了。
不过,顾凉蹙了蹙眉,又过了一遍李景霂信上的有用信息。
心底的那份疑虑却迟迟没有消散。
即便信中所述一切顺利,但顾凉却觉得,这平静的湖面像是表象。
真正暗流涌动的危险,似乎还在某一处旋涡蛰伏着,伺机而至。
李景霂被封为云州特使,满朝文武都清楚她这要去剿匪,可云州哪来的匪剿?
无非是有百姓失踪,她假意捏造出来的借口罢了。
李元贞或许会相信,因为某种程度上,事实就摆在眼前,云州的确有大批百姓莫名失踪。
但是在云州设局的那人压根儿不会相信。
若是那人在暗处窥伺,随时设法破局、甚至是想方设法要谋杀皇女借此封口呢?
不无可能。
……李景霂真的能顺利带着查到的证据和真相回到京都么?
顾凉眸色暗了几分。
提笔在回信中将这些可能一一分辨清楚,并且不露痕迹的提醒李景霂,虚实之计仍大有可为。
云州案摆明了不是一蹴而就的,幕后之人花了如此大的力气筹谋,一开始还能通过培植像田桂芝之流的蠹虫来控制。
很明显,如今局面越来越不受控。
或许因为某种结果并未完全达到那人的预期,而开始铤而走险。
既然连残害这么多百姓都不怕暴露,想必其幕后之人也想好了金蝉脱壳的方法。
所以,绝对不能硬取,要用点智慧。
之前对付呼延崇那一套,如今也可以用来迷惑暗处的敌人。
混战计的制胜之道便在于时时考虑设下迷阵,提供错综复杂的消息源,而让对方无法猜透自己的真正目的。
李景霂查出来这些云州官员的犯案罪证或许便是一个契机。
有可能是她凑巧,也有可能是那幕后之人想让她转移视线所设。
那何不顺水推舟,佯装目的达到,匪患清除,也拿到一些真料,装装样子得了功绩便够了的敷衍模样?
或许那幕后之人还会掉以轻心,以为此处事毕,又会开始顶风作案。
至于查清交易链,也需要抽丝剥茧,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暗处再慢慢跟踪谋算也不迟。
既然天稷破了阵,安顿之事也可以移交由府衙处理。
只消将此件事暂时归结于匪患作乱,李元贞那边派特使出去显示皇恩浩荡的目的也能达到,李景霂的确没理由要死磕到底。
明面上看起来三赢的局面,很容易就能惑得敌人麻痹大意。
只是……
顾凉还有一处怀疑。
除了黑木林崖底,会不会还有别的地方,是她们没有发现的?
她们的思绪都被黑木林诡谲的阵法和巨大的尸坑所牵动,可,那幕后之人就真的不会留有后招么?
一个黑木林被端了,并不影响那人的真正布局,所以敌人还能气定神闲的观察。
那若还有一个,比黑木林更可怕的巢穴呢?
她记得扛走猎户的那个地方,入目所见,都是略强壮些干着苦力的女子。
那么,村庄里同样失踪了的男人呢——
都去了何处——
顾凉眸光一凛,笔尖微滞,在信中写下最后这个疑点。
让李景霂想办法求证。
至于想找栽种象谷的人,那个简单,她也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待写完,她又觉得漏了什么。
视线落在李景霂那个“强撑病体”的字眼上,顾凉反应过来。
上级大概或许也是需要她……适当关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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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驿站。
李景霂披着玄色大氅,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盘残局。
她抬眼看着窗外的阴雨绵绵,冷峻的脸显得愈发苍白了几分。
云州这鬼天气,雨都不带停的。
医士小心翼翼的诊着脉,一边揣度着她的神色,“二殿下,您这病怕是因为湿瘴……”
李景霂斜睨了她一眼,沉声打断,“行了,不懂就多看书,少说那些套话来唬我。”
医士立马跪地,惶恐解释道,“殿下,我们初来乍到,的确不太熟悉云州这边的气候,只知道此处湿气严重又……”
无非又是些“湿瘴入体”“气郁伤结”“恐是风寒”的套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
开这么多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李景霂单手撑着太阳穴,嫌弃的抬了抬眼皮。
云州这下雨但依然大热的天,给她诊出个风寒来,也是不怕惹人笑话。
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小身体强健得很,风寒什么的更是少有,前次来云州待了小半月也没甚病症,这会儿怎么就着道了?
“本殿身体如何,本殿心里有数,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们下去,各自找几个云州本地的医士,多跟人请教。”
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执起一枚黑子,看向桌上的棋局,握拳咳了两声。
医士连忙应下,“殿下,保重身体啊,小的们这就去,绝不让殿下再这般难受。”
李景霂回了沉默。
医术不怎么样,捧术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华一冷眼看着领月俸吃白饭的医士提着药箱一溜烟跑走,绕过屏风,快步入内。
“主子,京都来信。”
李景霂手略一顿,“谁寄的?”
“是顾君。”
华一又补充了一句,“没走驿站,华二让人送来的。”
李景霂唇角这才勾勒出些许笑意,伸手接过信,皱了皱眉。
“就一封?”
“是……不过华二说,顾君回信时,是仔细斟酌了两日才写完的。”
罢了。
一封就一封吧,总比没有好。
李景霂拆开信,略微诧异的挑了挑眉。
顾凉这字写得倒是比之前更有风骨了些,隐约还能看出点苍遒内敛的笔锋,看来在翰林院这些日子,没少写字。
她看完内容,脸色渐渐沉下来。
“华一,请天稷楼主来一趟。”
不等她回复,李景霂又道,“还有件事,你顺便去办,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云州城内外的黑市都走一趟。
放出消息说有客商想大批量重金收购象谷,提供渠道者,无论成与不成,核实无误后皆可领一金。”
华一道,“是,主子。”
客房里,天稷捧着一张纸稿。
正在专心致志潜心钻研,她看着自己按照黑木林描摹的阵法,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似是想起什么,天稷忽然灵光一现,立马就要拿笔记下。
谁料背后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她就往门外跑。
天稷:**谁啊,大白天的偷人了!
待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李景霂,她正欲脱口的国粹立马咽了回去。
二殿下,我请问:
就二楼客房到三楼高级客房这几步路的距离,您老人家吱应一声不就完事了,有必要出动两个黑甲卫来搬运吗?
李景霂见到惊魂未定的天稷,也有些疑惑,冷冽的目光看向那两个黑甲卫,俩人齐齐低下头。
“主子,老大说让天稷楼主速来。”
李景霂:……
李景霂抿起唇,赔礼道,“天稷楼主,本殿这些蠢笨的手下实在有些失礼。”
天稷甩了甩拂尘,定了定神,神色淡然,“无妨,想必是殿下也有什么急事要与贫道商量罢?”
“是。”李景霂缓缓起身,拿出一枚温润的玉石,下面挂着金色的麦穗流苏,递到她面前,“楼主可知,这是何物?”
天稷定睛一看,那玉石上雕刻的纹路,繁复美丽,玉石边隐有金光浮现。
这不是金光篆吗?
而且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一人有这种能力,能做出这种品级的法器。
“殿下,在贫道回答您之前,可否告知,您这枚玉,从何而来?”
李景霂嘴角几乎是立马扬起,眼角眉梢都带着难以克制的笑意。
“楼主有所不知,此乃顾君赠吾,佑吾平安康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