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妩眉心微动,视线落到她手里的猫。
上次见还活泼的猫儿,这回似是被迫营业般,只怏怏的眯着一条眼睛缝儿,显然是困得有些狠了。
他有些了然的勾唇笑道,“贺小姐,如今已过丑时,您该不会想这会子学琴吧?”
贺冬笑意微敛,垂眸凝着他,看着他脸上已经卸了大半的脂粉,露出原本真实的肤色,白皙透亮,微微上翘的眼尾媚态横生。
精致得仿佛她柜子里那件令她爱不释手的汝窑瓷天青釉洗。
挑不出一丁点不如意的地方。
“如果是呢?”
她沉声问。
西妩笑了笑,叠好手帕,缓步朝窗台走去,他仍旧穿着那件红色舞衣,长长的衣摆曳地,看起来羸弱得一捏就碎。
“我这里倒是无事,只不过若是扰了其他阁的公子们安歇,他们来这吵闹,怕是贺小姐到时也无心学琴。”
离得近了,贺冬听出他话音里夹杂的浅浅鼻音,微微皱眉,“着凉了?”
西妩下意识用手抵住鼻翼,轻肃了下嗓音,“无碍,许是昨夜离水边太近的缘故。”
贺冬眼神暗了几分,“春日温差大,晚间凉,公子穿得如此单薄,的确容易受寒。”
言罢,她拉拢窗子。
“既是已经找到了猫,我也不便再打扰,西妩公子,早些安寝。”
西妩微微一怔,就这么走了?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紧闭的窗,随手拿了件披风搭在身上,正准备出门去看,犹豫了下,又折返回窗边。
推开窗,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这人,还真走了……
他唇角轻抿,疑惑的蹙起眉,“难不成真是来找猫的?”
也罢,许是他多想。
西妩有些自嘲的弯了弯唇,正准备关紧窗子,却看见窗下一角,摆着一朵用流光纱编成的海棠,在月色下正散发着莹莹的珠光。
西妩目光微颤。
他伸手拿起海棠花,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盛放的花瓣,哑然垂眸。
氤氲的月色遮住桃花眸里溢出的星点笑意,就连他也不曾察觉这片刻的温软。
原来,昨夜的春意浓。
……她也去了。
长街上,贺冬从檐下一角走出。
隐没在暗处的鸾卫立马现身,两人穿着同样的暗色劲装,疾步走到她身前,抱拳恭敬道,“贺冬大人。”
“嗯。”贺冬冷冷颔首,沉声问道,“可有发现?”
凌寒回道,“大人,春意浓和春风不渡,我们都四处探查过,暂时没有查到可疑的人。”
贺冬皱眉,指节轻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冷肃的眼神像是含了层冰。
“确定?”
凌寒低下头,“……来春意浓的人鱼龙混杂,但属下的确没有注意到有西周人出现。”
贺冬眸色幽深。
春风不渡背后站着二皇女,春意浓也是她搞起来的,若没有发现西周人的踪迹,那就说明失踪的那人暂且跟她没关系……
但……真会这么简单么?
“明日继续派人盯着春风不渡。”
“是。”凌寒应道。
“大人。”另外一个鸾卫疑问道,“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凌寒诡异的瞧了她一眼,这货别是脑子有泡吧?
贺冬瞥她一眼,“方乾,这次文书,你写。”
方乾一听这话,倏地变了脸色,苦哈哈的看着贺冬,还想再挽救一下,“别介,大人啊,咱还能再商量吗?”
给陛下过目的文书高低也得两页纸起步,她们蹲守一晚上,啥有用信息没有,撑死也就能写两句话,她还能编出个什么屁?
凑一晚上都不定能写出半页纸。
老天奶,你没有心!
而贺冬回应她的只有一个钢铁般冷酷的背影。
凌寒握拳咳了一声,掩盖住脸上不厚道的笑,“老方,今晚值夜我替你,你回去好好琢磨文章。”讲真的,这货能写满半页算她输。
方乾:“……”
见贺冬走得稍微远了点,凌寒才凑了过去,贱兮兮的说道,“老方,你还不知道吗?这次情报是贺冬大人的线人提供的,没找到人是咱俩的能力问题,你好端端的,扯什么情报有误,这下挨了吧?”
方乾悔恨莫及,“这种事你不早说!”
凌寒拍了拍她的肩,“因为,我也不想写。”
说罢,她快步追上前面那道冷冽的身影。
“大人,等等,捎我一段!”
贺冬翻身上马,听见凌寒的话,嫌弃的眉头紧锁,语气冷漠,“你觉得……我会让你上来吗?”
凌寒一愣,看了眼连贺冬大人发小都眼馋的这匹马,自觉去马厩又牵了一匹老马出来。
“是属下草率了。”
的确,大人这匹马连孙尚书之女都没机会碰,她是怎么敢开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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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正院。
青岚披散着乌发,倚在窗前看着手里的书,他眉色舒展,烛火映衬着清冷俊美的侧颜。
俗称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顾凉走进来,便是看见这极为养眼的一幕。
她走上前,抚摸上他柔顺的发丝,“怎么不擦干些?”
青岚侧眸笑了笑,“妻主,春夜微风徐徐,过会儿便吹干了。”
“若是着凉怎么办?”
顾凉盖了件薄毯在他身上,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缓缓替他擦干头发。
指腹沾了点兰花味的香,轻柔的点在他发梢。
她凑近轻嗅,顺带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感慨道,“阿岚越来越香了。”
青岚握着书的手轻颤,“妻主……我还在看书……”
顾凉坐到他旁边,看了眼他手里的书,有些意外,“《男德》?”
青岚点了点头,“这是慕容南每日都要誊写的书,我昨日去慕容府,瞧见他有好几本,便借了本来看看,从未看过这样的书,倒是觉得新奇。”
顾凉扫了两眼,瞧见都是些拙劣的pua话术,不由得眉头紧皱,把书合上,随手搁在角落。
“阿岚不必读这种书。”
“可我……”
“德之一字,不仅男儿要修,女子也要修,但修的不是如何作贱看轻自己,而是如何尊重礼待她人。”
青岚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
“妻主,我只是想看看,让他自愿束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规矩,什么样的体统。”
他的妻主,永远这般与众不同。
顾凉敛眸,“原来如此。”
他的阿岚,是想救慕容南。
即便这道题,很难解。
慕容南的身世、处境,让他养成了阴郁敏感的性子,自卑又自傲,从小所受到的教养便是循规蹈矩,所以他只能用最软弱无力的方式来反抗。
“妻主,你会劝我么?”
他想试一试,即便……这违反了道家趋利避害的行事准则。
顾凉揉了揉他的头,眸色温柔,“我会陪你一起。”
青岚笑了笑,倚在顾凉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想起慕容南,神色却忍不住浮出隐忧。
若是没算错……
再过一个月,他的死劫便要应了。
在慕容府将他嫁出的第二天,投湖自尽。
他终究,还是选了他觉得唯一能选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