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
比起平坦如洗的京都,云州重峦复嶂、群山连绵,就连春日的景色似乎也更料峭些。
初春的山仿佛都被泼染了一层嫩绿水墨,山林间花香馥郁,景色宜人。
春意阑珊,微风不燥。
顾府的马车行驶在云州的长街上,一辆接着一辆,后头的车上都堆满了华器绸缎。
路过的行人瞧见这阵仗,都惊讶的停下脚步,暗自猜测是哪家的贵人。
还想凑近细瞧清楚时,目光一触及到在前头打阵的那两名黑甲卫,被那冰寒的视线瘆了一下。
直接打了个哆嗦,急忙低下头,假装忙活着手里的事,不敢再看。
连讲话都开始轻声慢语,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到马车里的贵人,被前头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给一刀毙命。
顾凉感觉到原本还算吵嚷的集市,忽而变得安静了许多,微微蹙了下眉。
心下暗忖。
……约莫是那俩黑甲卫又开始发散魅力了。
关于黑甲卫的来历,她之前也特地问过顾真。
毕竟作为京都里唯一一个有亲兵配置的皇女,却是最不受宠也最被文官势力集团抵触的一个。
也不知道李元贞是怎么打算的。
后来才知道。
李景霂的这队亲兵,总共也不到两万人,都是安常侍母家的旧部,成立起便只效忠安家。
鉴于它体量不大,在鸾卫面前只是个妹妹,没太大威胁性,所以李元贞也默许了。
权衡之下,只准李景霂留在京都两千,剩下的大部队都遣回安氏的青州老家,不准离开青州地界一步。
比起另外两位皇女府上随便就七八千高配的护卫,李景霂这两千根本不够看。
朝臣们原先也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们意识到。
皇女府那些护卫背后的主子是李元贞,黑甲卫却只属于李景霂一人。
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景霂拥有对这两万人的绝对控制权。
包括训练。
不知是哪里传的谣言,说李景霂为了练成真正的虎狼之师,下令所有黑甲卫都要跟狼虎等猛兽齐训。
积年累月下来,黑甲卫身上都沾染了浓重的杀戮之气。
只消随便往人群中一站,那浑身肆虐的森寒戾气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也是因为听到这件事,李景霂在文官里的风评直接低入谷底。
她们恐慌,她们畏惧,她们疯狂上奏。
如此生性暴戾嗜杀的皇储,根本无法沿袭女皇陛下的仁政,这样凶残的练兵方式,与西周那群未开化的蛮夷又有何区别?
可即便她们联名上书,恳求女皇将二皇女府的护卫一压再压。
在京都,也还是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黑甲卫一出,群臣避让。”
黑甲卫的威势可见一斑。
更别提老实本分的平民老百姓,远远瞧见,估计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顾凉也发现了。
她们离开京都,在青州驿站跟华一华二碰头之后,来找她闲聊的人几乎都绝迹了。
估计也是惧怕一直跟在她身后这俩煞神的气势。
李景霂还真是个奇人。
平时出行,身边随时都跟着一队黑甲卫,整得像黑老大出街一样,难怪都没人愿意跟她聊天。
偏偏又八卦。
顾凉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直到听见段双的声音。
“小姐,咱们到江府了。”
“嗯,停车吧。”
这宅子虽名义还是江府,其实只剩个空壳。
如今的江府,只有江淞一个家仆,外加几个负责洒扫的奴侍。
称得上门可罗雀。
顾凉拉着青岚走下马车,看见先她们一步下马车的江晏站在台阶前,有些出神的抬着头盯着那块匾额,眼泛泪花。
江淞听到外头的大动静,也开门走了出来。
她瞧见牵着正君站在前头的顾凉,赶忙走下台阶相迎道。
“小小姐,您怎么来了?”
顾凉微微一笑,对着她拂手道,“江管家。”
“使不得,老奴可万万不能受小小姐这礼。”
江淞急忙将她扶起。
“江姨……”
江淞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间恍惚了下,然后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
只见江晏被绿映扶着,穿着一身脆丽的鹅黄色衣衫,一颦一笑,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阔别二十载。
那张肖似故人的脸,仍风姿绰约,不见一丝细纹。
而她……已垂垂老矣。
“……小公子?”
江晏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他松开绿映的手,走到江淞面前,看着发已斑白的老妪,哽咽道,“江姨,你可还好?”
“好……好……”江淞笑了笑。
那双浑浊的双眼悲戚的落下泪来。
她为了一个承诺,守着故人之子。
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出嫁,看着他生女,这么多年守着一个空旷的江府。
……真的有些累了。
今日得见故人之子,看到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证明顾家那丫头的确没食言。
琴儿,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吧?
江晏触景伤情,瞧见江淞落泪,也不免跟着哭得稀里哗啦。
青岚见状,眼角也微微泛红。
绿映和栀香站在一边瞧着,也都默默垂泪。
段江和段双也是一脸难过。
顾凉有些犹豫的抿了抿薄唇。
……她现在不跟着小哭一下,是不是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华一华二走了过来,仿佛完全在状况外,一板一眼的抱拳问道。
“顾君,这些行李是否可以先卸下?”
“也好,就劳烦二位了。”
“顾君说的哪里话,主子说了,出行在外,一切都听您吩咐。”
顾凉微微一笑。
眼里有活,这俩黑甲卫真是不错。
领导的好下属,百姓的好公仆。
段双大惊失色,急忙跑过来,“小姐!这些粗活儿交给我们就行了,何必劳烦外人?”
华一华二直接无视了她的话。
一人扛了几大包行李,脸色不变的叠在肩上,步伐稳健的走进了府,全程连腰都未曾弯过一下。
段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偶尔麻烦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顾凉瞥她一眼,淡淡道,“同样是护卫……”
她话未说尽,便慢慢叹息一声,转身迈进了江府。
是她给的自由过了火。
段双瘪着嘴,看着自家小姐冷漠的背影,捧着一颗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心,泫然欲泣。
不就是臂力吗?
她练!
回去天天抡沙包八百下!
小姐,我一定要让你看清楚,谁才是对你一心一意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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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淞给几人找了几间空厢房,便带着神色郁郁的江晏四处去散心。
顾凉和青岚的这间屋子很宽敞明亮,视野也不错,屋外的长廊边是一处水池,里头种满了莲。
听说她的便宜祖父最爱莲,所以这处也是江淞最上心打理的地方。
春日里,莲花还未绽放,只见到一簇簇碧绿的莲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青岚坐在廊下,衣袖高高挽起,手里握着一把鱼食。
他唇畔带着清浅的笑意,把鱼食洒到水里,只见鱼儿们都一条条游了上来,争相簇拥在他周围。
顾凉看着他清冷温柔的侧颜,眸带浅笑,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鱼食?”
青岚转头笑了笑,“妻主,你看完书了?”
顾凉点了点头,挨着他坐下。
也丢了点鱼食进水池。
“这是爹爹方才给我的,他坐这等了一会儿,见鱼不出来,便想着跟江管家去后院,看看他出嫁前住过的屋子怎么样了。”
顾凉听着只觉好笑,是她江爹的风格。
喂个鱼也耐心不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