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妩抿了抿唇瓣。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松开肩上的披风,看着手里的帕子,有些为难的蹙起眉。
如果不知道是谁的话,这些东西怎么还回去呢?
罢了。
想必她也不在意这几样东西。
一个伶人的道谢,微不足道。
他默了片刻,转身朝春风不渡走去。
黑色骏马在街巷上疾驰,马蹄上沾满雪水,眨眼间却只留下几道残影。
宫门外。
凌寒握着刀走到骑马之人的身侧,急问道,“贺冬大人,您去哪了,方才陛下找你。”
贺冬冷抿着唇,从马上下来,冷声道,“何事?”
“似乎是北境的事。”
贺冬皱眉,“北境?”
凌寒压低了声音,两人走进宫门,“年关将至,北燕新主派了使臣过来。”
贺冬眯起眼眸。
这个时候来,也不知所图为何。
北燕新主的狼子野心,难不成派个使臣来就能遮掩住了吗?
“看来这个年关,恐怕不会那么顺心了。”
“贺冬大人,别的不提,今年你还打算在外头过啊?”
一提起回家,贺冬就觉得头疼。
“就说我有要务在身。”
“别啊大人,陛下都开了尊口,今年再让你留在宫里,你家那位侯爵恐怕真得进宫嚎了。”
贺冬搓了把脸,伸手拦住她的话茬,急忙遁走,“我先去见陛下,这些小事再说。”
凌寒无奈的看她又一次走远,叹了口气,武侯大人呐,小的真帮不上忙。
她也是想不通,怎么外人肖想而不得的侯府在贺冬大人眼里就是虎狼窝啊?
每次一提回家都能让冷漠稳重的贺冬大人闻之色变。
瞎话张口就来。
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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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烛光下,顾凉坐在书桌前凝神温书。
翻了两页,她薄唇微抿。
因为她便宜娘一从营地回来,就来了她几乎从未踏足过的书房禁地。
并且一脸复杂的盯着她的脸,已经足足盯了三盏茶的工夫了。
顾凉蹙了蹙眉,有些忍无可忍的开口,“母亲,您找我有事?”
顾真一愣,急忙摆手,乐呵呵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乖女你继续看书,我不吵你。”
顾凉低头看书,刚翻了一页,对方热切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确实不吵。
但这存在感也实在是有点强。
顾凉微微叹了口气,“我看完书了,究竟是什么事?”
顾真见她放下书本,笑道,“这就看完了啊。”
“嗯。”
她搓了搓手,“为母就是想问问你,可在那些杂书上看过这么个例子,比方说,我打个比方啊……”
顾真努力的组织了下语言,“如果你是个铺子的伙计,旁边还有个伙计。
你家穷,干的活比她脏、累、又苦,但不讨好,她家境好、干的活又少、轻松,但受欢迎。可是东家给你俩发的钱是一样的,甚至有时候还给她多发些。
平时还好,你觉得无关紧要,可一旦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什么的,就捉襟见肘了。乖女,你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好呢?”
顾凉直问道,“缺银还是缺粮?”
“……缺粮。”
“北境几个地州险要,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低,因此大军粮草只能从富庶的南部拨运过去。
今年南部受了涝灾,粮食减产,所以郡守想保证自己地州的存粮,没有像往年那样送足够的粮草到北境。
而北境剩下的粮草入不敷出,甚至可能捱不过这个年关,军士们也有怨气,因此裴姨才会提前回京述职,对吧?”
顾真往后一坐,惊疑不定的侧眸看着她。
“我说的明明是东家和伙计……”
她这个逆女是怎么就猜出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连裴远提前回来都知道。
难不成军帐开会时,她偷听了?
“一样的道理,南方的百姓是百姓,北境的将士也是百姓,都是伙计。
一个稳定农桑,一个驻守边境,于大乾,于东家,都很重要。”
大乾国库空虚,连皇家陵寝修葺都一再搁置,是以,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李元贞不可能拆东墙补西墙,南方百姓要稳,北境的将士也要顾。
她不能勒令南部地州把粮食给足,因为那些种庄稼的农户也要留种。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境的军士们饿死,所以怎么着也让南部给了点粮草。
只可惜,对于长期驻守边境本就有怨的军士们而言,这些杯水车薪的粮草,在她们眼里,已经代表着陛下的漠视了。
顾真眼眶有些红,叹了口气。
“可粮就这么多,如此寒冬,想必北境已是饕风虐雪,那些将士们守护边境,几年、十几年不得归家,还要忍受饥饿。
我们离得远、看不见、感受不到,难道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吗?”
“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可以试试。”
“什么?”
“募捐。”
“……募捐,是何意?”
顾凉淡声解释,“募捐就是,集大乾之力以救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大乾种粮的地州,并不止南部,每个地州都会有地主或者财主,她们有粮、有钱,但缺名、缺声望,倘若陛下设下皇榜,广而告之,各地募捐粮食最多的人家可直封女爵,想必那些人会趋之若鹜。”
像顾真这样一门心思只想着逮南部百姓的粮食薅,也是让顾凉没想到的。
明明大乾地州这么多,像田秋芸那样的地主也不少,为何只局限在那块地皮?
难道这就是只会单线程工作的武将吗?
顾真犹豫道,“爵位难得,且可世袭,陛下不一定会允。”
“若这只是个名头,并无实权呢?”
专事专办。
一个好听的虚名罢了。
你要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吧。
“若无实权,那倒是有可能,乖女,你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若是那些人不愿呢?”
“不会,募捐的时限内,哪户人家捐了多少,都可以张榜告知,由皇室盖章认定,让百姓们知道这些是仁善之家。”
这也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
但是对于在乎名望的人来说,她们只会不断去攀比,去竞争那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
顾真握拳,“好,为母这就去写奏章。”
她绕了一大圈,又走回到顾凉面前,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完全看穿她的意图。
顾凉微微一笑。
“母亲,不如我草拟一份,您看成不成用?”
顾真笑逐颜开,“那敢情好。”
不然她估计今晚都没得睡了。
谁能想得到呢?
以往这种上奏的事都轮不到她,今日都督大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交了这么个要紧的差事给她。
真是小公子上花轿,头一回啊。
顾真喝了一杯茶的工夫,顾凉就把奏章写完了。
“这么快?”
顾凉:“……”不然呢。
以顾真的人设,若是真写一堆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奏上去,恐怕李元贞都要怀疑有人代笔了。
还不如直切要点。
如果有一个既不用动到国库银子,又不会动摇南部地州农户根本利益的法子,可以暂时缓解北境之危。
李元贞应当会很乐见其成的。
她看着便宜娘默背折子内容的为难模样,有些不放心的提醒了下。
“母亲,明日陛下问起,您记得要迂回,不要太直接。”
“怎么迂回?”
“就是先别直说您想给北境要粮。”
“那我还说啥?”
顾凉无奈,“……实在不会,您哭一场就是了。”
顾真眉高高竖起,轻啧了一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如何能哭?”
她顾真一身傲骨,哭?那绝不可能。
顾凉无语的看着她。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你不哭,你老板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她换了另外一套说辞。
“哭,或者背下这篇奏章,母亲您不妨选一下?”
顾真看着手里长长的奏章,陷入了深思。
或许……
当着同僚的面,真情流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