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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门口,以往黑成地牌匾此时挂满白吊,气氛有种挥之不去地肃穆沉重,死一般般的寂感。

来来往往的宾客皆面带严肃地撑着伞进入,或三三两两,或携带家仆,没有一个人关心石阶上半身而跪地青年。

青年满身狼狈,雨滴如同弹珠,将他从上到下全然洗礼,凌乱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合在皮肤上,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文父招呼宾客后,瞥了他一眼,想他走来,却在距离他一尺停下,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几秒,

“可想好了,张祥放还是不放?”

文柏聿面无表情,喃喃磕头,“请让我进去。”

文父铁青着脸,没听到想听的话,心中恼怒,甩袖道,

“这是文府家事,你有什么身份进门?文总管还是离远点为好。”

青年面无表情,又磕了一个头,“请让我进去。”

朝堂上一个看不惯他地人假惺惺地劝道

“哎呀,我说文兄,你可别把别人折腾狠了,他现在可了不得,如今手握东西两厂重权,权势滔天。那天一个不小心,把我们也捉进去了。”

文父怒吼,“他敢,我再怎么样都是他父,他如何违抗我,当真是翅膀硬了。”

“你们放心,张祥兄地事我一定给他个交代。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旁边一同僚听到这虚伪的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当谁不清楚你那点小九九呢?

有需要时就是长子,没需要时就与你没关系。

不过他俩是利益共同体,所以也不会拆穿他。

要怪就怪他一介宦官,做什么不好,非要插手政事。

众人笑着恭维,“还得是文兄识大体,那这件事咱们静候佳音呢。”

文父呵呵一笑,“哪里哪里,不敢当…”

文父阴沉沉地看向雨中地人,当初陛下忌惮张忠,便想着有一个人能出来顶掉他的位子。

可想找出这个人何其难,宫里大部分进宫的太监皆是穷苦人家,大字不识,更别提玩心眼。

巧合的是刚好那段时间他的一些罪证被陛下找到,为了保证现在的位子,他主动将长子文柏聿交出去为陛下分忧,陛下也答应呢。

自此,后面一系列事便顺理成章,不过文父也存了一点私心,他从不认为长子会背叛他们。毕竟从小在跟前教导,很清楚他的性子。

而不得不说,将长子一人的牺牲,不仅换来皇帝的宽恕,还让他一举在东林党多了不少的话语权。

他一直认为这是正确的决定。

但没想到,如今,长子站稳脚跟后,随后盐税案,吞并私田案,...种种案例,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其所行之事,甚至还不如当初的张忠,张忠至少还有些顾忌,毕竟两方斗了这么多年,都互相握了点双方把柄。

可这长子,丝毫没有半点害怕,逮谁咬谁,哪怕自己那方人下马也照抓不误。

文父咬碎了牙,当真是铁面无私.....呵!

此次嫡妻去世,也算给他递过来一个牵制他的把柄。

文父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同来的叔父在旁指指点点,

“怪不得自甘堕落入阉党,当真是冷血,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不见。”

“是啊,可笑,如今放了张祥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答应又能怎么样。跑到这里假惺惺。”

有人通情晓理的过来劝说,

“咱们这几个叔父也算是从小看到你长大,你也别怪你父亲心狠,主要是你做的事情太过了些。”

“张祥是做的过火了些,但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这样吧,只要你同意撤回新政,张祥这事咱们也不用深究。”

文柏聿浑身已然没有知觉了,身体全然麻木,眼神空洞,脑海闪过许多画面,

有他母亲抱着他笑,温柔的坐在窗边刺绣,或摸他头夸赞道小文真棒……

等等,但最后都汇聚成眼前的白灵,以及里面冷冰冰的一具棺材。

青年愣愣的看着牌匾,眼神有些恍惚,

真的好累…

这是梦吧,一定是梦,他想醒过来,

等醒过来母亲还在学堂门口接他放学,温柔的坐在窗边含笑刺绣,拉着他手打趣他未来的孙媳妇…

而不是眼前冷冰冰的牌匾,以及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资格。

恍惚间,有一道声音穿透耳膜,那道声音温柔而又坚定的向他靠拢,她说

“文柏聿,起来。

……

明明雨没有砸到她身上,但江华琳此时看着被所有人指责的青年,眼神突然有些恍惚。

他在坚持什么?

这个时代的

孝道,公理,父权的的威压…?

柳芊芊追上了她,看清了形势,她拉住江华琳手臂,劝解道,

“琳琳,不要去。去了也没用,不仅帮不了他,还会将你拖下水。”

江华琳使用巧劲,松开她继续向前。

柳芊芊美眸含伤,对她道,“你今日上前,日后相见我们便是敌人。”

见她一怔,她上前从后背抱住了女子,在礼教森严得古代,这番动作即便是女子也超出亲密界限。

一些人目光被吸引过来,指指点点。

她却全然不顾及,

“你可知道文柏聿在朝做了什么,你不要只看他可怜,

可曾细想过他为何会被为难,他仗着势力铲除异己,欺上瞒下。已然得罪朝中大半人,包括我父亲,落得今日局面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柳芊芊亲密得转了头,闷声道,

“我不想与你分开,琳琳,别去好不好。就算没了他,以后还有我,我能护你。”

江华琳目光沉沉得落在石阶上被打碎傲骨得青年,原着中从没有这段,对他得描写也从来只是出场如何跟主角作对。

她转身,看见柳芊芊半身湿透,因为着急,没有拿伞。她温柔的松开女子的手,将手里的伞递给她。

“我并不是要帮他,我只是觉得,今日若是就这么旁观,日后我定会后悔。芊芊,我不想后悔。”

柳芊芊听出了她话语的坚定,眼神湿润,激动道,

“那我呢,你不想为他后悔,我便不重要了是吗?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你可知道我对你.....”

江华琳厉声呵斥,“芊芊。”

柳芊芊及时止住话语,手心颤抖,冒出冷汗,这才看见侧方有一家中小厮正在向她赶来,定是父亲看见了她,派人过来问话的。

她得丫鬟在不远处听见这话,神色欲言又止。

柳芊芊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干了什么,

她低下头,不敢看对面。

尖锐的指甲刺破食指,

她厌恶我了吧,定是的,有谁会喜欢上同为女子之身的变态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是个女子?

江华琳叹了口气,将她鬓角湿润得发丝拉到耳后,

“芊芊,你知道吗?我今日才明白,其实我们都有自己的局限。”

柳芊芊含泪喃喃,“自己的…局限?”

江华琳淡笑,是的。

她知道,真正压垮文柏聿身躯来自于这个时代的大山——父权的威严。

在上帝视角里,江华琳待得太久,自以为能理解这世上所有苦难,以旁观者的姿态感知对方生命所有的举足轻重。

而当她真正站在这里,一滴雨都能刺痛手心的温度。

这股雨惹来寒风,是江华琳一直以来,骨子深藏着积年累月的寒冷而雕刻出的傲慢。

是,傲慢与偏见!

她可笑的将它当成尊重。自以为能高高在上做永远的旁观者。

这傲慢已渗透了太久。

这份傲慢让她自以为是,觉得对方不识好歹,怎么也学不会自珍自重。

久到她忘了自己也是人,一个普通的平凡人

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她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

它来源于不同时代,不同环境,这些傲慢堆砌在一起变成认知的苍白。

她忘了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如她永远也体会不到腐刑对一个心智健全的男子究竟会造成什么影响。

原先她一笔带过的寒冷复归,如今——它们正教会她…谦卑。

教会她正视自我。

说罢,她转身向前,这次没有犹豫,

苦难赐予我们坚韧,又加以傲慢作为考验,因为它真正想要我们理解的是悲悯。

我们各有各的寒度,各有各的局限。

所以,江华琳这次试着放下傲慢,从心而走,

这次,她不在以事不关己旁观者的姿态,而是真正的以一个平等,尊重的普通人去对他说

“文柏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