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放和陶陂田见占不了优势,也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但他们三人对一个,赢了也是丢人。
燕放眼珠子一转,看到旁边做壁上观的两人,捅了陶陂田一把,以眼为指示意。
他不想把那两人怎么样,只那小姑娘看着和徐当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挟持了她,多少也能牵制一下那边。
不好看是不好看,但比继续让徐当仁和饶毅缠斗,这算相对和缓的止战方式了。
看到徐不让眼侧着脑袋与杨春夜和韩炜说话,他抓准时机让陶陂田绕到她斜后方。
陶陂田个子不矮,所幸手脚灵活,绕到两人背后刚准备伸手——
——“要偷袭的话,自己的命门也该先藏好啊。”徐不让轻巧一掌推开杨春夜,自己往后凌空一翻,一脚踹在陶陂田背心:“还有就是,下盘不稳,吃亏。”
燕放这只是让他佯攻,若一击不中,他也好从旁策略,没想到不是中不中的问题。
陶陂田被踹到那边打斗的两人中间,徐当仁当然看到了,借他为盾,挡住饶毅的攻势,陶陂田被饶毅一拳打得吐出来。
又趁着对手视线被阻,轻巧闪到他身后,一记手刀,饶毅庞大的身躯就山崩一样垮下去。
挨了重重一拳,又被庞然大物压着,陶陂田也爬不起来了。
远处看着的兵卒们有笑声有喝彩声,徐当仁以战胜者的姿态挥挥手,引起更高的一阵欢呼。
“手太黑了吧老哥。”徐不让鼓着掌,踱到燕放跟前。
“你呢?”
燕放把刚才几人一招一式都看在眼里,他脑子还没坏,清楚地认识到,即使一开始三个人一起出手,现在自己也不过是躺在地上的份。
他军礼跪下,低着脑袋:“属下黔州巡防燕放,叩见二位!”
“识时务是件好事。”徐不让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去看看你那两个兄弟吧。”
徐当仁重新找了块地坐下,掏出自己包的小点心继续啃。
杨春夜刚被推开,踉跄两步,又被韩炜扶稳,正好看到徐当仁把两个人收拾掉的场景,好歹他也是参军,不好随着士兵们叫好,只能凑过去查看两人。
打这半天,饶毅被弄得灰头土脸,但要说皮肉伤,除了被杂草拉了点口子,还真没啥,就是最后一手刀干净利落把他弄晕。
而陶陂田,被自己一方的给了一拳,又压了半天,中午吃的点东西全吐了。
等饶毅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这两兄弟老老实实跪坐在双胞胎面前,自己脖子疼得慌。
“醒了醒了。”另外那个小年轻参军陪在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
“说了没事的,我砍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弄死人过。”那个和他过招的男孩说道。
“下黑手也说得那么正大光明。”旁边的姑娘嗤笑道。
“哪次下黑手没有你?好意思说我?”
他两随即争执起来。
饶毅揉着脑袋,杨春夜扶着他坐起来,他脑子里总算是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一跃而起,大吼一声,又是火气上头的模样,把杨春夜吓了一跳。
“毅兄!”燕放看他又想动手,立马上前阻拦:“你已经败了,体面些吧!”
“没事,你让开,若有不服,便再来战,今天我二人奉陪到底,可若是往后心里还有不干不净的心思,就不怪咱军法伺候。”
徐不让站起来,准备迎接饶毅的冲击。
她比徐当仁还瘦弱,毕竟女孩子,即使她勤加锻炼也长不成男人的体格。
可她脊背挺直,眼中凌厉,即使是久经沙场又是长辈的孙茂发,这次看她,也不由自主把她当做平等的同僚。
“啊!”饶毅又吼一声,本以为要攻上来,哪想噗通一声跪下,扑出尘土飞扬,弄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服!服了!二位一定要收在下为徒!”
校尉为散武官号,实际还是要看职阶,她现在就是个有名没分的冗官,所以只有徐当仁是实际上的一军统领,虽然早上她就知道,但还是郁闷了很久。
及至下午,一行人整地扎营,徐不让一个人坐在树上,远远看见远处一路人马正快速接近,才总算跳下树迎了上去。
“我说帮个忙能累死你吗?”徐当仁脱了外袍顶着春末夏初的太阳扎帐篷,本就烦躁,看她刚落地又跑了,在后面不满地喊道。
“好像有人来了。”杨春夜望着徐不让跑去的方向说道,他一介文官,要体力的事也只能麻烦徐当仁,但他还算有良心,在一边给他扇风又递水。
“没想到孙叔还真把人给她了,还真是傻子。”他撑着腰眯眼眺望,看到一路人马在营前停下脚步,跑到徐不让面前。
“好兄弟!”徐不让拍拍打头两个人的肩,大有傻乎乎地摸着脑袋,曹元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虽然之前被骂很惨,不过共事那么些年,徐家人的脾气他们也知道,第二天特别的优待看红了一片人的眼,真有那么点怨气也消停了。
“都是自家兄弟吗?”徐不让饶了一圈,发现几个面生的脸。
“报,下官胡杨,原是孙将军帐下什长!孙将军让我来跟着西北军的诸位学习!”一个年轻人站出列说道,有他带头,还有几个人也出列自我介绍。
徐不让点点头不置可否,带着一行人进了大营。
然后把一堆事甩给他们。
“傻了吧。”徐当仁在边上哼哼哈哈地干活,看着被徐不让抓来的新苦工,总算是平衡了那么点。
“给自家老大干活,苦啥。”几个男人憨厚的笑道。
徐不让又爬上树窝着,听到徐当仁的忿忿不平,嗤笑一声。
她也没闲着,一来看杨春夜带来的各项名册,他们这队伍说有三师一营,按理说也差不多应该有八千多人,她拿着名册一个个连营去点,才发现建制根本不齐全,别说八千,七千还少点。
而每个连长营长都信誓旦旦说自己这没有少人,徐不让那名单上的人,要么是很久前就牺牲了,要么是根本没听过。
再来就是物资,别的还好说,这次领的是两月的量,可就按七千人算,也就够一个半月的。
她默默骂了句脏话,龙飞凤舞写了本折子,准备递给兵部尚书刘叔柊,索要正常物资和新丁。
但人家一开始没给你的,肯定也不会被一本折子就说动。
徐不让想了想,又起一本,却不是奏折,而是一封信。
这是封给皇帝高彻的信。
一别半月,有怀龙颜,感念龙恩——先套近乎嘘寒问暖。
再表忠心,必不负皇恩浩荡,把手上的情况都说一遍。
新兵征召的调令,至少表面上是要过高彻的面的,上次见他,也不是个糊涂的,应该不至于看不懂。
结尾再祝龙体安康,臣等愿肝脑涂地以报家国。
写完她自己回头看了一遍,确定遣词没什么问题,满意地点点头,又跳下树找徐当仁要印章。
“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徐当仁在带来的包袱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小章子。
“我现在可是冗官,无权无势的,谁理我啊。”她叹着气,盖好章子,把三封文书交给杨春夜。
“小夜你受受累,今天就把这折子递上去。”
她把三封书信分成两份,叮嘱他哪封要交给谁。
杨春夜左右无事,也干不了活,于是立刻启程回南安。
日头偏斜时,徐当仁的营帐搭得差不多了,坐在那喝水,一边听徐不让总结他们现在的境况。
“不然还是老办法算了。”他面色阴沉地说:“明摆着找咱两不痛快,有这群虫豸从中作梗,前线怎么能和北胡安心作战。”
之前双方协议互换俘虏时南安就是这态度,谈判拖着,补给也拖着。
谈不拢就该全力打到对方愿意接受条件为止,谈得拢也该趁机休整,积蓄力量,以备战事再开,可朝廷的态度,就像把他们完全置之事外了一样,甚至不把他们当自家人。
徐不让甚至觉得如果北胡立刻消失,朝廷那些一天到晚为了点芝麻蒜皮大小事情吵架的文官会立刻研墨做文章声讨他们这堆武将。
“能抠出点就抠点呗,写写折子也不费功夫,就是累了小夜。”徐不让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块。
她给皇帝的信,就算不到皇帝手上,也是给刘叔柊一个暗示——别觉得自己一手遮天。
她忽然想起苏沁给自己说过,刘叔柊是太后一边的。
如果这件事是王后授意,那给不给高彻说也是白费。
“成不成的,看老天爷吧。”她忽然有些沮丧地仰望天空。
一群人就这么先定下。
傍晚时,杨春夜回来,正好赶上开饭。
大锅菜虽然色香味不能尽合人口味,胜在互相抢食,气氛倒是热烈。
自家十来个兄弟加上三个被收拾服的师长,一个营长,还有几个团长,就着篝火算是彼此认识了脸。
孙茂发塞给他们六个人,看着素质还行,名为锻炼,实质上还是给了点帮助。
“那就让我们以茶代酒,敬二位师父!”饶毅被揍得心悦诚服,看着不好惹,倒是意外的豪爽不记仇。
“谁是你师父,我可没认。”徐当仁嫌弃地看他。
“两位爷打的人海了去,每个都拜师,那可真是桃李满天下。”有人打趣道。
“别的不说,那多少北胡人都得叫两位一声师父了。”
“别说胡人,晦气。”徐当仁淡然地挥挥手。
饶毅他们三人都是从地方选调上来的,平时也就是收拾收拾山贼土匪,维护治安一类,听到胡人都来劲了。
“你们真打过北胡人啊,听说他们四只眼睛四条胳膊,眼睛一睁像铜铃,被看一眼就动不了!给咱说说他们到底长啥样呗?”饶毅也不追着徐当仁要拜师了,张大了眼问道。
饶毅这一席话简直让人喷饭,燕放打断他说道:“哎,坊间传闻怎好轻信,饶毅兄糊涂了,我看古人书上有记,焉支山北蛮夷曰胡,世代逐水草丰处牧而无常栖之地……”
到这为止说得还算正确,哪知他接下来话头一拐道:“胡分七十二部族,每族首脑称为王,七十二部共首为单于。单于者,凡高十尺有余,日啖生肉饮人血,面生三目,每目重瞳……”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你这不还是编撰的么。”徐不让笑道,“你这书哪看的,有意思。”
“不是的吗?”燕放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以为能掠我大尧半壁江山的,至少也是这样的怪物。”
话音一落,本来嘻哈笑闹的人群骤然无声,远处还有兵士们的叫声笑骂,更显得他们这一片安静得难受。
“北胡人也就是人,哪有这样的。”一直安静听着话的韩炜开口说道,他原是蜀中的,之前上过前线,也见过北胡人。
“他们并不强大,也不弱小,甚至长得和你我都很相似。”徐当仁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
虽然他们是士兵,但也并不比普通百姓更接近权力的中心一点点。
甚至每每政权更迭,他们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
也许到死他们都不知自己为谁而死。
“北胡人只是一个说法,他们很多也有自己的名字。”徐不让用胡语说了几个词,“翻译过来也无非是,‘善于打猎’、‘会做手工艺’,还有名字怪的,‘马嚼子’、‘酒麹’……叫什么的都有。”
安静的人群发出轻微的笑声。
“刚才燕放说的也没错,他们世代放牧,逐水草丰沛之地而居,草原很大,就算一年到头都在挪地方,也可能走不完。”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打咱们啊?”一个年轻人问道。
旁边年长些的人捅了他一拐子,压低声音训斥道:”别打断校尉说话。”
“你们都是南方人吗?有没有北方的来猜猜为什么?”
徐不让挥挥手,制止了年长男人举起的拳头。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询问着祖籍来处,有只手颤巍巍的竖起来:“我家祖上是幽州的,是,是因为冬天太冷了吗?”
“南方不冷吗,去年益州都下雪了呢。”有人反驳道。
“旧京也年年下雪呢。”
“那可差远了,我听人说幽州下雪大得,一宿之间天地都能下白了。”
“下白了好啊,冻死害虫,来年必是个丰年。”
讨论半天没个结果,一群人又看向两人。
“对咱们来说,大雪兆丰年,可前面也说了,胡人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
天穹漏掉一样的大雪,能下上几个月,把绿草埋没,水源冻结,连本来松软的泥土,也冻得连挖个小坑都做不到。
帐篷被厚厚的积雪压垮,牛羊都被冻死,漫长的冬天让很多人甚至等不到来年开春。
“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知道,他们也不是一时意气,想南下就南下了,说不准哪天自己就回去了,对彼此来说,都是事关生死存亡。”
“你们很多来自南方,徐州,豫州,荆、扬、交,也许会觉得战线还远,北有天险所拦,打不了就退回来,我们有江南鱼米之乡,休息两年卷土重来未可知。”
双胞胎你一句我一句,语言温和却分量十足。
“崤山和函谷关不是天险么?一步退守,半壁尽失!”
“现在唯有黄河,可过了黄河,江南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无势可踞。胡人的马蹄会塌烂你家的稻田,马刀可不分老人、女人、孩子,他们会把一切看到的砍成肉泥!”
“不要觉得自己是后备的,不急着上战场。我徐家,从不带无功之师。”
“明日卯时正,我希望在校场上见到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