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存一这句话,楚秋还是认同的。
大妖遗骨,或者说是那些生来一品的大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一块残破的头盖骨,就能将数十里范围内的天地气机拖入混沌。
在它气息沾染之下,还不知死了多少妖物,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可以想象,这头盖骨的真身生前该有多么强大。
再进一步来说,能造成这些强大生灵彻底销声匿迹的‘灾难’,又是何等恐怖。
“这个理由,我信了。”
楚秋倒握红线剑,“将这两样东西,还有你手上的骨头一起镇压了,至于散落在外那块,虽然是你们魔门的家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到监察司来找我。”
直到这时。
李存一心底对楚秋的‘忌惮’终于减轻了几分,颔首说道:“大妖遗骨炼成的宝物,对于上三品而言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大玄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家伙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大的代价。你能想通其中的利害,这很好。”
话音落地,李存一却没有伸手接过红线剑,“但是现在,不能将它们镇压。”
楚秋立马眯起双眼。
“不能镇压?你想把这两件东西留在我手里?”
说罢,楚秋观察着李存一的表情,“这里面该不会是藏着什么深坑吧。”
回想起寿步虚被丁若吾的意识所控制时,似乎说了一句‘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摆弄什么力量’,听他那意思,大妖遗骨背后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结合李存一这‘反常’的行为,楚秋自然怀疑这家伙想要给自己挖坑了。
但,李存一那张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手扒过他的皮,楚秋甚至怀疑他也戴了层假面。
“大妖遗骨本就是不祥的象征,使用它,一定会有代价,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不过李存一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他没有任何隐瞒,语气坦诚地说道:“从古至今,使用大妖这份力量的人从未有过善终,因为从本质上,利用大妖的力量,就是在操弄天地气数。大玄乃至如今的三座天下,早就已经吃过了这份苦头,相信你也能够明白这背后的风险。”
“只不过。”
李存一稍稍顿了顿,“现在丁若吾得到了最后一块大妖遗骨,我尚未看清那块骨头到底藏着什么力量,如果他真的借大妖遗骨之力复活,到时候只怕还少不了一桩麻烦。”
听到这里,楚秋也明白了李存一的打算,“你想借这三块大妖遗骨,来对付那个丁若吾?”
“正是。”
李存一道:“除去能将人身转化为妖身的那块,剩下这几块,都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此刻,他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我们’这种形容。
显然将楚秋算了进去。
尽管楚秋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李存一性格愚直,认定什么事就不会更改,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反而比杨垂皇那种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不肯说的老东西来得舒服。
况且,两人之间唯有立场冲突,一旦达成共识,联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这两样东西就先由我收着,你手里那块,就由你来保管。”
楚秋稍一思忖便点头应下此事。
李存一也不啰嗦,随手抓来块石头,在上面刻了几个字,然后抛给楚秋。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楚秋接过一看,见那石头上写着几个岐龙山文字,好奇道:“关于破解岐龙山秘文这件事,还有没有商量?”
李存一充耳不闻,指了指楚秋手里那块石头:“如果我有需要的话,会用它来通知你。”
这巴掌大的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因为刻了几个岐龙山的文字,便拥有了玄妙之用。
楚秋心里感慨,嘴上却是道:“那你答应我的长生之法呢?”
这是先前李存一亲口应诺的条件。
“放心,既然承诺于你,我就不会食言。”说完,李存一对满地折腾的寿步虚招了招手,接着道:“下次再见时,我会把长生之法的‘原本’教给你。”
他不顾寿步虚的心不甘情不愿,一把将其抓起,破空而去。
正当楚秋垂下目光,准备找个地方把那支手骨埋起来的时候,面前忽然又传来凌厉的风声。
只见寿步虚动作怪异地落下,怪叫道:“门主!”
“……”
楚秋与半空中的李存一对视,看出对方眼里有同样的无奈,于是便道:“我不是门主,赶紧走吧。”
这位魔门之主显然是个大麻烦,并且还是现阶段没人能够解决的大麻烦,这认死理的疯子若真把自己当成门主,往后的日子怕是没个消停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
可寿步虚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楚秋的意料。
他奇怪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门主。”
楚秋心里一动,见寿步虚没有发疯的迹象,试探道:“那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这疯疯癫癫的魔门之主就十分安静。似乎失去了另外半具身体,给他带去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你确实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门主。”寿步虚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楚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如果你是他,应该在这里跟我说话啊。”
楚秋与李存一的表情同时变了变。
李存一飘然落下,对寿步虚沉声说道:“够了,该离开了。”
楚秋也警惕地盯着寿步虚。
难道这家伙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了?
‘寿步虚’这具肉身当中存在着三个意识。
一个是真正的魔门之主寿步虚。
另一个则是那逃走的魔门监戒丁若吾。
最后的,便是面前这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疯子。
如果让这疯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会发生什么情况?
他会变得更清醒还是更疯狂?
李存一显然也在担心这一点,抬手就向寿步虚抓了过去。
寿步虚却闪身躲开了他的手掌,冲楚秋道:“虽然你不是我脑子里那个门主,但你可以是另一个门主,跟我们一起走吧,咱们一起重建魔门!打破……”
“住口!”
李存一神色剧变,冲过去按住了寿步虚的额头,飞速在自己的手背刻下字符。
金光闪烁之间,寿步虚的身体如遭雷殛地颤抖起来,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给憋了回去。
寿步虚剧烈挣扎,嘴里还吐出许多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控制住他以后,李存一迎着楚秋玩味的眼神,歉意道:“见笑了。”
“无妨。”
楚秋伸手虚引,“请吧。”
两人十分默契地互望一眼,谁都没有提起寿步虚的未尽之言。
李存一感激地点了点头,将那还在不停颤抖的寿步虚扛在肩膀,纵身飞起,眨眼就消失不见。
显然是担心寿步虚闹出更多的乱子。
确认他们真的离去,楚秋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般叹道:“魔门啊。”
随即便将那支手骨摄住,打量着上面的浮雕。
那些岐龙山文字已经与灰扑扑的手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同时压制了它的全部神异。
楚秋逐个看过去,与自己接触到的所有岐龙山文字相互对照,发现这支骨头上的浮雕文字与自己所认识到的岐龙山文字并无任何关联。
“又是一种全新的岐龙山秘文么。”楚秋沉吟一声,不禁感觉有些头痛。
随着接触到的秘密越来越多,笼罩在岐龙山上方的迷雾也越发浓郁。
二品的不可知手段,将关于岐龙山的秘密整个隐去,除非自己也迈入上三品的境界,否则很难洞悉其中的只字片语。
“三品境界……”
想到这里,楚秋看向那把红线剑。
念头微动间,红线剑随之不停闪烁,变幻虚实。
那张挂在剑尾的木面具同样摇摆不定,旋转着张开了大嘴,像是在对楚秋传达不满的情绪。
楚秋没有理会它,让红线剑保持虚化,握住了虚化状态的剑柄。
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浮上心头。
入虚的红线剑没有任何触感,也就是说,此刻自己手中其实空无一物。
但如果不仔细去观察的话,他仍然认为自己‘握着’这把剑。
这让楚秋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大妖遗骨出世之时,那道紫光化为虚态同样也有蒙蔽五感的能力,李存一和巽五都被它骗过,虽然手中空无一物,却以为自己抓到了大妖遗骨。”
“三品武夫拥有‘天地观’,远超精神秘藏的感知。连他们都会被蒙蔽,证明大妖遗骨的化虚实之力并不只是‘消失’。”
楚秋让红线剑恢复了化实,感受着掌中的分量,又进行了一次化虚。
重量没有任何变化。
这代表无论‘虚’或‘实’,红线剑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拥有这份力量的大妖遗骨只要想逃,随时都可以让这份虚实任意改换。
就在楚秋研究这把剑的能力与三品境界有何种共通之处时,怀中的干瘪葫芦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并且逐渐变得滚烫。
一只破破烂烂的眼珠钻了出来,左右看了看。
很快就传出红袍男子那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看来已经结束了。”
下一秒,他就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眼珠凌空爆开,破旧的红线飞速钻回领口,红袍男子有些愠怒道:“你疯了不成?”
“我总要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活着。”楚秋淡淡道:“你这家伙是真难杀啊。”
“呵。”
红袍男子冷笑一声,也不过多解释,眼珠再一次从楚秋怀里探出,看向那把红线剑:“魔门的人居然把东西留给你了?”
他的语气有些震惊。
更多的则是不甘。
若非低估了大妖遗骨融合的力量,这把红线剑本该是他的。
亲眼见识过这把剑的厉害,红袍男子除了不甘,还有些恼火。
眼珠转向被楚秋拿在手里的手骨:“若不是你碍事,等我得了这根手骨,怎会叫那丁若吾给跑了?现在不光留下个隐患,那颗头骨也被他夺走,不知还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你们这些人,一个魔门,一个邪惑宫,开口闭口就是在忧心天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江湖正道之流。”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你这大离夜主也未必好到哪去吧?”
红袍男子说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可惜,大好的机会却被你给放弃了,你不该阻拦我夺走这条手臂的。”
“让你得了这条手臂,然后呢?杀了丁若吾,你得到两块大妖遗骨,又占据了巽五的肉身,再叫你转过头来对付我?”
楚秋摇了摇头,“你想得倒是挺美。”
红袍男子沉默一会儿,却也不再纠结此事,红线多延伸了一段,凑近观察手骨上的浮雕文字,感慨道:“大玄的武侯秘法果然厉害,可惜了,这法子居然叫魔门得了去。”
说罢,他忽然问道:“那家伙答应给你的长生之法呢?拿到了么?”
“没有。”
楚秋言简意赅道:“他说下次再见再给。”
“魔门之人果然不讲信诺,比不上邪惑宫啊。”听得这话,红袍男子笑了起来,接着却道:“不过,幸亏他没有给你,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哦?这话怎么说的?”
“你当那长生之法是什么好东西不成?二品杳冥用不可知的手段藏起整座岐龙山的所有秘密,为何偏偏留下‘武仙’这部分?”
红袍男子不屑地说道:“不光是武仙传闻,就连岐龙山那些武学传承都幸免于难,至今仍有人在用他们的功法武学。别忘了,岐龙山可是大玄的‘武极之巅’,难道这些传承不算‘秘密’?”
楚秋心里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道:“有道理。”
“我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难道我还会骗你?”
红袍男子说完,眼珠又转向那把红线剑,“所以说……”
“别所以说了,先把这根骨头处理掉再说。”
楚秋打断了他的话。
红袍男子眼球乱转,无奈道:“也好。”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确实不得不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