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你,怎么会没你?那个时候不止是你的父母亲戚劝你放弃我,我的亲友邻居也在劝我放弃你!
我爸不愿意我去庐城,他扎根在老家,不希望我将来成家离他太远,基本上我选择在外定居,就很难经常回去了。而且亲戚们都觉得我来庐城这边,觉得我在庐城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根本不靠谱。
他们又觉得你读研究生了,到时候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一直等下去肯定没结果,还耽误自己年纪。
他们还觉得我在颖城已经有了房子了,没必要折腾自己,非要跟着你来庐城,经济压力那么大,根本比不得在老家舒服。
叶夕,我有的时候也很烦,为这种事跟爸吵了很多次架,我很烦。但是如果娶的那个人不是你的话,我觉得将来的日子会很无聊,会索然无味,我舍不得你!”陈文俊说完,把我摁进他怀里。
“你来庐城,在工作上受了很多委屈吧?”我在他怀里低低问道。
“我每天工作很累很烦,但是只要一回家一看到你们,我就什么也不想抱怨了。”
“那为什么你都不哄我了,结婚后我生气你都不哄我了。
要是结婚前我生你气,要同你分手,你直接就买票追到上海哄我了。可是婚后,我生气你也不哄我,我要离婚,你就说好~”
陈文俊拍拍我的后脑勺,笑道,“你这坏脾气不能惯!我要给你改改,不能惯!惯了还一天到晚发脾气。”
“我给你发情话,你也不回应。去年过年,我盼着你赶紧回老家,给你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是春天回来,还是夏天回来。是秋天回来,还是冬天回来。
我希望你看懂我问你是早上,中午,下午还是晚上回来?”
“我不是书读得少,精神和砖头已经神魂融为一体了。不过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在忙,没来的及回消息。”
那个时候,我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没有回应,就愤怒地发了条信息:“说情话也没回应,你他妈是十级智障!”
“陈文俊~”我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认真道,“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我们结完婚后,你有没有后悔过?告诉我实话好吗?”
陈文俊脸看向巢海,看向茫然的夜色,许久才说,“后悔过。那个时候看到你发的那么多痛恨指责我的信息的时候,我后悔过。
我的叶夕曾经那么真挚地爱过我,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拼尽全力努力了,为什么你还是那么恨我。
我有时候看着工地,在想,谦谦长大,当有了同学的父亲做了比较,他会不会也会那样恨我,恨我是个无用的父亲......”
我站在那里,知道他也真真切切地后悔过,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我们还是不应该在一起”我哽咽地说道,“你是个儿子,我还是个女儿,我们不能重走一遍让父母焦虑牵挂的路。
那个时候我不该对你说即便吃馒头喝凉水我也愿意跟着你的。如果你不来庐城的话,你在颖城会有一个宽敞温馨的房子,你买得起车,回家会很方便,你姐姐不用担心你父亲老无所靠。
你有很好很有人情味的老板和同事,下雨下雪了你们就可以停工休息,你每天晚上都能下班回家陪你的老婆孩子…
我妈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同时拉扯侄子和谦谦,爸爸也不用帮哥哥成完家后,还在想着再攒几年钱,给我买房子也帮点忙.....我们俩其实在互相拖累…”
“对不起,我来庐城的时候,明白了一件事,我想养你,就抱不了你。我想抱你,就养不了你~”陈文俊声音沙哑地道。
“那我们还是算了吧,”我努力忍下眼泪道,“我觉得那样太辛苦了,我受不了,重来一次,我真的不想过回去了~”
“好~”陈文俊哽咽道。
“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了~”我低低地说。
“好~”他说。
我看着前方,已经到了五十公里站,昏黄的灯光下,毅行的工作人员正在给路过的毅行者分发姜汤。我想起来,上辈子,我和陈文俊也是在这一站分开的,泪水突然汹涌地夺眶而出。
“叶夕~”他喊我。
我用衣袖揩掉眼泪,加快步伐匆匆往前走,他没再追上来。过了不知多久,我回望,已经看不见他人影的时候,我最终还是让眼泪痛快地流下。有路过的人看见,过来关心地问我,“是不是走得太累了?”
“我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走一走,哭一哭~”我说。
“没事的,加油哦~”他说完,又很尊重地离开。
后半夜越来越冷,风吹得很难受。下半夜零星地飘起了雪花,有很多三三两两的毅行队伍里发出了兴奋地呼声,大家不是觉得冷,反而很兴奋。仿佛在这样冷风吹割,雪花飘零的夜晚结伴前行是一种非常浪漫或者热血沸腾的事。主办的巡逻车在不停地提醒毅行者注意安全,实在坚持不住,就上大巴车休息。十二点的时候,烟花如约再次在天空绽放,绚烂夺目,很多人举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起来。
我回望,茫茫夜色里还是找不到陈文俊。我抬头看向烟花,又看向落在身上的雪。我突然想到,在雨雪天也不曾停工的工地上,陈文俊被这样的冷风吹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雨雪冰霜,他又看过了多少。在这样的天气里,收到我无数个委屈的抱怨的指责的消息和电话的时候,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我后面开始泛起困来,路过一处镇子时,便找了一面背风遮雪的墙睡了几个小时。靠着不动的时候,会感觉夜里更加的冻人,但是我却不想回去了。我生出了折磨自己的欲望,我心里的痛苦压抑无处排遣,但是让精神在风雪天放逐反而好受一些,我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我的腿上和鞋面上竟然堆积了一层薄雪,大概先前太困了,我连冷都快忘了。
我将雪拍掉后,继续往前走。此时我感觉脚底板又冷又疼,两条腿走路时也酸胀疼痛起来。我拖着越来越慢的步伐往前走,精神世界一直在我和陈文俊的上半辈子里游离。
不断地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我知道自己越走越慢了。最后的路,我听到了我熟悉的抱怨声。
“这个路标做得有问题吧?走了一下午了,最后的十公里还没走完?!”
“应该就在前面了吧?!”
“操他妈的,他们会不会搞活动!”
......
不断地有步履蹒跚的毅行者超越步履更加蹒跚的我。最后一段路程,结伴的毅行者已经没那么多了,很多独行的人,大概他们一路说笑的同伴已经坚持不下去先回去了。
等到了巢城体育馆附近的时候,湖边那条长长的步道上,只剩下我,以及在更远的地方跟着的陈文俊。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巡逻车从我旁边经过,工作人员伸出头对我说,“加油哦,最后几百米了!”
我点点头。我顺着盘旋而上的道路,一步一步往上挪。
拉萨的朝圣者大概会以这种速度往前一步一步跪拜他们心中圣洁的神佛,我不知道我一步一步要走到终点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我虽然身体重回二十岁,但是我的灵魂还是那个三十岁的世故的我,很无趣,没有上辈子那种纯然地想挑战百公里,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的心态。
终点站的人对我不断地说加油,当他们看到我身后的陈文俊从盘旋坡道上上来时,又对着他欢呼起来。
我拿了自己的终点奖牌,工作人员问能不能给我拍个照,因为是最后抵达的一批人,也很有意义。
我点了点头,“可不可以简单拍一张,我现在很疲惫,大概摆不出很好看的笑脸。”
“好的~”
工作人员笑笑,然后给我和身后的工作人员拍了一张合照,然后我又走向旁边的大巴车。
我走到大巴车上的时候,陈文俊已经到了终点站,我感觉他的步伐要轻松的多。
大概他每天都在楼层间上上下下跑很多次,沟通和监管施工的一些细节,走百公里对他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
我找了一个空位,疲倦地坐下。大巴车里灯关着,很多上车的毅行者都在靠着座位睡觉。
过了一会儿,陈文俊上车来,他眼睛在车座上找了一圈,看到了我,慢慢走了过来。但是我旁边已经坐了人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往后走去。
大巴车发动起来,车厢里放起了很轻柔的音乐,很好听。
“你好,对不起,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
我睁开眼来,看见陈文俊,他见我睁眼,看向我。我旁边正在休息的男生听到陈文俊的话,起身的很利索,直接往车后面的空位走去,也不问陈文俊的位子在哪。
陈文俊坐在我旁边,问我道:“想吃点东西吗?”
我摇摇头。
“那喝点水吧~”他说完,把背包里的保温杯给我,我接过喝了几口。
喝完后,他又拿过杯子,放到自己书包里。
“睡吧~”他说,将我搂在怀里。我忍不住也抱住他,然后在他怀里伴着轻柔的歌声沉沉睡去。
到了庐城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陈文俊道,“你现在路程休息一夜,明早再回去吧。”
我点点头,跟他一块去了宾馆。他要了两个房间,把我送到房间后,对我道,“有事给我发消息”,然后关门回了自己房间。
我很想让他陪着我,但是我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我洗漱完,便直接倒床睡觉了。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因为还要赶早班车回老家。
陈文俊知道我起床后,便很快过来了。我们一起沉默地吃了早饭,他又陪着我去了汽车站。
我看他也买了一张车票后,很吃惊,“你要去我家吗?”
“不是,我怕你太累,在车上睡过了。等送你到家门口,我在坐去淮城的长途汽车~”
“你这样太折腾了!”我说。
“没关系,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于是他真的陪我坐上了回乡下的车。
“叶夕,我们还能做朋友吗~”陈文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问我道。
“我也还想能继续做朋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