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州中部有一大片沙漠,与其他地方的沙漠不同的,是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沙漠竟布满了红色的沙砾。
相传这片一望无垠的沙漠是被鲜血染红的,每到夜里还会有亡魂游荡。
若放在其他地方,这一定会古怪异常,但放在豫州水云客的家门外就不显得违和,毕竟以杀人起家又以杀人为业的水云客门外若是没有几道亡魂晃悠才显得不正常。
也正因如此这片红沙处处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巨大的昼夜温差和干燥的天气让凡人在这里连十里地都走不出去,而修炼尚浅的修道者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通天贯日的龙卷风起了又息,息了又起,稍有不慎,就会卷入满天红沙里,被刀子一般的狂风撕成碎片。
不过阿紫可不是一般的修士,她踩着那柄断剑闲谈信步地飞在龙卷风之中,一手放在身后,抓着无月明的一条胳膊,而无月明则张着大嘴,像一块破布一样飞在阿紫身后。
天照境的修士果然不一样,不仅打起人来手脚麻利,就连飞起来也比寻常人快得多,阿紫带着无月明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从梁州飞到了豫州,起初无月明还能勉强站在阿紫身后,后来就只能拽着阿紫,再后来拽都拽不住了,只能被阿紫拽着。
阿紫扯了扯身后的无月明,叫唤道:“小明,小明。”
“略略略……”嘴里不停地被灌着风的无月明只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吹歪了,他抓住阿紫的胳膊,双手使劲,爬到了阿紫的背上,两条腿盘在阿紫腰上,胳膊紧搂着阿紫的脑袋。
“阿紫姐姐你说啥?”
阿紫拍拍无月明,示意他把抱着自己脑袋的胳膊松一松,“咱们快到了。”
“快到了吗?我怎么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在无月明的眼中,只能看到红沙飞速后退,一柱柱龙卷风像是在院中嬉戏的孩童,四处游玩,在眼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小明,抓紧了。”
阿紫陡然下降,猛烈的罡风吹得无月明睁不开眼睛,只能狠狠的抓着阿紫的下巴,等到耳边的风声渐悄之后,无月明才得以睁开眼睛看看这神秘的水云客到底长什么模样。
在这片无垠的红色沙漠中央竟然有一座巨大的湖泊,在湖泊的四周还有数以万计的小池子,这些小池子不过一丈见方,在每一个小池子的边缘,都有一扇云雾做成的门,时不时的有带着面具的人从雾门里凭空出现。而在中间那个巨大的湖泊上,则是一大团低矮的云彩,将里面藏着的东西挡了起来。
白云绿水,风景秀丽,煞是好看,与周围那猩红的沙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紫落在了沙漠之中,无月明也落了地,只不过是屁股先着的地。
阿紫拿出她那面哭丧着脸的面具戴在了脸上,紫色的雾气慢慢浮现,罩住了她的脸,随即她又拿出一顶黑色的帷帽丢给了无月明,对他说道:“戴上,在里面不准把脸露出来。”
无月明抱着帷帽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脸也挡起来之后便跟在阿紫了身后,他透过黑色的面纱观察着周围,那雾门里出来的水云客都走进了中间那一大块云彩里,同时也有人从云彩里走出来进到雾门之中没了踪影,还有人从一个雾门走到了另一个雾门里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这些人脸上都挂着那团黑雾,看不清楚长相,所以谁也认不出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任何的交流,这里就像是一座人来人往的客栈,每个到这的人都是远行客,既无去处也无根。
“阿紫姐姐,为什么水云客的脸上都有一团黑雾啊?”
“水云客嘛,皆为利往,拿钱办事,买卖做完了就是做完了,如果暴露太多说不定会招来仇家。所以每一个要做水云客的人都会先到这里来做一张面具,再搭配上水云客的无相法,便可隐藏面容,敛去气息,这次带你来也是为了给你讨一个面具,有了面具,你就算是个正式的水云客了。”
“哦,”无月明看看那些人,又看看阿紫,问道:“那为什么阿紫姐姐你脸上的雾是紫色的?”
“因为我不喜欢黑色。”
这个答案太过合理以至于无月明无话可说,他乖乖跟在阿紫身后,向中间那朵大云彩走去。
临近那些小池子之后,无月明才瞧见每一扇雾门上竟然都用彩色的霞光写着不同的名字,而那门中的雾气滚滚翻涌,一道道人影从里面冒了出来,旁若无人的走向中央。
这场面有种说不出来的严肃和神秘,让无月明不自觉地也压低了声音,他凑到阿紫耳边,小声问道:“阿紫姐姐,这雾门是什么东西?”
“传去其它地方的法阵啊。”
“这都是吗?”
“都是啊。”
“这么多?”无月明转转脑袋,这红色沙漠里的雾门根本数不过来,他唯一见过的阵就是落雁谷的阵,那个阵虽然大,但也远远比不上这么多的小阵加起来那么大,而且这些阵法光鲜亮丽,比落雁谷那个还要漂亮不少,一看就不便宜,而单单是修好那座落雁谷的大阵就花光了华胥西苑里所有的刀币,要建好这里这么多的阵法又要花多少钱,他根本不敢想象,“水云客很有钱吗?”
“那不是有钱没钱的事,这叫底蕴,这些阵法通向全天下,每一座城市无论大小都会有至少一座,一些地标附近也会有,有了这些法阵,你可以去往全天下任意一个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即墨楼的追杀令一到你头上,就有那么多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赶到了暗秋城的原因。”
“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文有即墨楼,武有水云客,两张大网便是整个江湖。”
“那要这么说,暗香城也有传送阵喽?”
“当然有啊。”
“那你不带着我走传送阵,还非要一路飞过来?”
“这阵好用是好用,但也不是白用的,首先你得有一张面具,其次是要付些钱。”
“你不是有面具吗?”
“面具当然有,但是我没钱了。”
“你怎么会没钱呢?”堂堂一个天照的修士,怎么会没钱呢?
阿紫一肘子凿在了无月明的胸膛,“你说我为什么没钱?”
无月明只觉得自己胸口的肋骨一声闷响,像是被钟椎敲在了胸口,一时胸闷气短,说不出话来。
“接下的活如果中途不做是要给水云客付一些违约金的,通常这些违约金只是走个过场,但也有例外,比如即墨楼的追杀令,它不缺那点违约金,它只要它想杀的人死,所以我攒的嫁妆就都交给水云客喽。”
“阿紫姐姐也要攒嫁妆吗?”
“我怎么就不用攒嫁妆了,告诉你,姐姐当年可是差点就成亲了。”
“那为什么是差点呢?”无月明爱听故事的本性终于藏不住了。
“要你问那么多!”阿紫回头瞪了无月明一眼,又是一肘子戳在了无月明的胸口。
这一次阿紫下手比刚刚还要重,无月明不太确定阿紫如果真的不留手那他的这副帝江骨头到底还能不能撑得住,所以他知趣的没有再问。
二人再无言语,一路走到了中央的大湖边,清澈的湖水泛着点点波光,那团洁白的云彩悬在湖面之上,一个个戴着面具的人像是踩着一座座无形的桥,从湖边临空而上,钻进了白云之中。
阿紫轻车熟路地走了出去,无月明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看着一圈圈波纹在脚下浮现,明明能看到湖水中游来游去的鲤鱼,落脚处却坚实无比。
这外面的世界果然要比华胥西苑更有趣些。
两人走到白云边,站在前面的阿紫伸手触碰了一下白云,那白云立刻像是活过来一样沿着阿紫的手臂蔓延,直到将她整个人都包在了里面之后,白云才渐渐缩了回去,连带着阿紫也消失不见了。
无月明往前踏了一步,学着阿紫伸出右手摁在了白云之上,微凉的白云立刻包裹住了他的手掌。随着身上的白云越来越多,无月明整个人微微悬起,像是躺在水中,说不出的惬意。
被白云托着的无月明只能看到一片白色,但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托着他的白云微微向下,眼前也终于有了其他颜色。
那是一座古朴的大厅,由墨绿色的木头搭建而成,四周的墙壁只有半截,还有很多缺口,缺口连着一条条小路,而墙壁外是成片的竹林,这些小路绕在其中不知通向何方,在大厅内的地上还有四四方方、大大小小的浅浅水池,水池正上方的屋顶也开了洞,潺潺流水从洞口落在水池中,激起一阵涟漪,从上至下的水幕和蜿蜒曲折的小路让这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与神秘。
无月明被白云轻缓地放到了地上,脚还没站稳,就被先一步到达的阿紫拖着走进了一条小路里,二人在林子转过几个弯,在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面水镜,阿紫拉着无月明径直跳了进去,视线再次变化,二人出现在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广场上。
广场和之前古朴的大厅截然不同,这里人声鼎沸,一个个脸上缠着黑雾的人在此地终于有了交流,这些人根据着装可以很清楚的分成两类人,一类是穿着无月明曾经见过的那种绣着浪花和祥云图案的人,另一部分自然就是那些穿着各不相同的人了,有了阿紫的提前介绍,无月明知道那些穿着统一的就是水云客的内院,剩下的就是外院。
这些水云客的内院弟子此刻在广场上做起了招待,他们根据这些外院人的要求将他们带到广场周边特定的某一个水门里,然后再去接待下一个有问题的外院人。
“小明,咱们各自去办各自的事,事成之后再来这里会合。”
把无月明带到这里来的阿紫说着就要向一个内门弟子走去,无月明赶紧伸手拽住了阿紫,有些怕生的他实在是不擅长面对这种大场面,尤其是在这个前几天还满世界要杀他的水云客的地盘上。
“阿紫姐姐有什么事要做?我们非要分开不可?”
“当然是去给你擦屁股了,你知道拦着即墨楼的追杀令是多大一件事吗?怎么,你怕这些人再掉过头来杀你?”
无月明不置可否。
“放心吧,水云客杀人是因为有利可图,现在杀了你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阿紫甩开了无月明的手。
但这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实在是让无月明不踏实,尤其是一向很好用的百草霜目在这里也没了任何用处,这更是让他心里没底,于是他决定用出他只对朱玉娘使过的招数。
“阿紫姐姐,我怕。”无月明的大手抓住了阿紫的小手,左右晃了晃。
这剧烈的反差让阿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抽出手来一巴掌扇在无月明脑门上,“你个大老爷们怕个屁!在这地方他们真要杀你十个老娘都救不了,反正肯定要死,你还怕个屁!”
无月明扶了扶自己险些被阿紫扇飞的帷帽,看来这招在阿紫这并不好用,“那我要去哪要面具呢?”
“你脑子里除了打架就什么都没有了吗?”阿紫恨铁不成钢地把手伸进无月明的帷帽里戳了戳他的额头,“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水云客,一种是要做水云客的人,你找个戴着面具坯子、还没有用黑雾遮脸的人问问他的面具从哪领的不就完了?”
“哦哦,”无月明有些懊恼,自己的脑子怎么突然就不好使了呢?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正要再问,阿紫已经转身跟着一个内院弟子走了。
这广场这么大,人这么多,这些人除了维持脸上的黑雾以外什么法力都不用,或许是水云客定下的规矩,又或许出于对水云客的尊重,总之他如果大张旗鼓地用神识去找,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那他要怎么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一个戴着面具坯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