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炜尴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草草地讲了几句场面话收尾,就匆匆下了台,脸色不自觉的带出了些阴沉。
“季律师,这小子忒不识好歹了。”季成炜的助理压低声音,翻了个白眼,“再怎么说,您也是他哥哥,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不过,您干嘛要去搭理他?”
“我上周接的那个铁路集团的大案子,是咱们市铁路法院一审的。”季成炜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我这个好弟弟季然,考了铁路法院的公务员,笔试第一,面试第一,毕业后很快就要去铁路法院入职做法官助理,他的上司,正好是我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
助理心下了然。
这个案子,对季成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标的额几个亿的铁路大案,铁路集团聘请了好几位律师,季成炜是这里头的领头羊,他一直想找个机会,私底下见见主审法官,因为这个案子太重要了,要是能大获全胜,对季成炜未来十年的律师职业生涯,都会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若是输了,他这辈子都很难在同行面前抬头了。
可是,这案子的主审法官,偏偏是个铁面无私的主儿,你请他吃饭,他拿出法官法和律师法跟你掰扯,告诉你这是违反纪律的,你要给他塞钱,他回头就把钱送到清廉办公室。
“您是想通过季然,走捷径?”能跟在季成炜身边这么多年,助理自然也不是蠢的。
季成炜没反驳,看态度,算是默认了这件事,却又头疼地捏了捏眉骨,“这小子,不识趣。”
助理跟在季成炜身边,落后季成炜半步,微微低着头,主仆俩一前一后地从礼堂里走了出来,也是在这个时候,礼堂外的液晶屏幕上播放着本市的新闻,穿着白色商业西装的女主播年轻漂亮,正吐字清晰地读着新闻稿。
助理指了指屏幕上的女主播,意有所指:
“季律师。”
“你看这个女主播,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市电视台的主播了。”
“年轻有为啊。”
季成炜眼底闪过一抹烦躁,刚刚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季然下了面子,丢掉的面子还没有找回来,让他有些烦躁,根本不耐烦和助理兜圈子:
“有话直说。”
助理压低声音,凑到季成炜身边,用只有季成炜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这个女主播叫蒋冰,有一次我去公安分局那边给一份司法文书盖章,曾经偶然看到过,蒋冰开着局长公子的座驾,局长公子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在接吻。”
季成炜一愣,他清楚地记得,那位局长公子,在去年就已经结婚了,因为他父亲的职务特殊,婚礼没有大办,但是本市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企业家,还是很给面子地或是派人私底下送了礼,或是避开众人送去了份子钱。这事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季成炜接一个刑事案子的时候,和这位分局的局长有了三分交情,连带着在局长公子的婚礼上也露过面,有几分薄面,所以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季成炜不懂,蒋冰和局长公子的事,与季然有什么关系,“那又怎么样?”
“蒋冰也是A大毕业的,是您弟弟季然的学姐,以前在一次国家级辩论赛里,季然是冠军,蒋冰是亚军,蒋冰拿着亚军的银杯,在颁奖台上和季然表白过,但是被季然给拒绝了。”助理意有所指,又朝着外头公安分局的方向指了指,“那位局长公子,可不是什么通情达理好脾气的主儿,据说,挺爱面子的,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女伴以前喜欢过季然,那局长公子对季然,会不会有……”
“季然这桃花运,倒是够旺盛的。”季成炜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嘲讽和鄙夷多一些,还是嫉妒与忌恨多一些,“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吧,想办法利用局长公子,好好打压打压季然的气焰,你亲自去,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妥了,明白吗?”
季成炜自认为他算无遗策,整个计划更是缜密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只要让蒋冰和季然不小心“偶遇”,再被局长公子撞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到时候,他再以局长朋友的身份自居,出面说和,他就不信季然那小子不对他感恩戴德。
……
季成炜助理的效率出奇的高。
过了没几天,季成炜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季律师,那件事,我办妥了,您看您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季然,蒋冰,还有局长公子,都在了。”
“办妥了?”季成炜放下手里的资料和卷宗,把鼠标也扔到一边,甩开膀子站了起来。
那边助理迅速地说了句什么。
季成炜拿起车钥匙,和助理保持着通话状态,握着手机出了门,“你把事情经过和地点跟我说一遍。”
“地点在银宫,季律师,定位我发您微信上了,您快点过来,我在路上跟您慢慢说清楚。”
银宫,是上流圈子谈事情吃饭的地方。
地方很大,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只要是银宫里出去的,随随便便一杯冰水,都是天价,甚至引得人们趋之若鹜。能进入银宫,本来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银宫分不同的楼层和包间,代表着不同的等级。
好巧不巧的,季然他们这一届毕业生,拍完了毕业照,同班同学或者是同寝室同学,甚至是关系好一些的朋友,都会在毕业前吃一顿散伙饭。
只是,尚还在校园没毕业的穷学生,很少有人敢到银宫吃饭。毕竟,这里一顿饭的饭钱,可能比很多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贵。
然而季然他们宿舍里有个室友是富二代,家里有些钱,有心要显摆,也是要摆出自己的姿态和位置,便于毕业后的交往,才在银宫定了位置。
而这一天,本市电视台最年轻的女主播蒋冰,刚好受到局长公子的盛情邀请,两个人来到银宫的情侣包间吃饭。
这里面到底是巧合,还是偶遇,就只有季成炜的助理知道了。
“我已经上高速了。”
“这会儿路上人不多,我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季成炜开着车,把手机的随车播放打开,和助理交流着,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
“季然那边怎么样了?”
“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你仔细看着点,给他个教训也就得了,别真闹出什么乱子来。”
助理说:
“季律师,你就放心吧。”
“就算要闹出乱子来,那也是季然自己找死。”
“刚刚,季然和他的几个同学在银宫吃饭,从包厢出来去洗手间的时候,碰上了蒋冰,和蒋冰聊了几句。蒋冰就提起了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季然拒绝她表白的事,对季然冷嘲热讽的,想要找回当年的场子。”
“结果局长公子刚好出来找蒋冰,碰了个正着,蒋冰怕季然对局长公子说了什么,让局长公子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直接反告一状,说季然对她动手动脚,还想搂她的腰,又说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季然就对她心怀不轨,多次骚扰她,还跑到她们寝室楼下堵她。”
听到这话,季成炜笑笑,眼里没有一星半点对季然这个弟弟的担心,反而写满了兴奋与得意:
“季然呢?”
“局长公子怎么说的?应该,发火了吧?”
助理就在不远处密切观察着局长公子、蒋冰和季然之间的纠纷,矛盾似乎一触即发,爆发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局长公子打了电话,要把季然抓进去,关起来。季律师,事情……恐怕是要闹大了。”
季成炜稍稍放心了些,握紧方向盘,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
这会儿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高速路上没什么车辆,路段并不堵,很好走,季成炜一路飞驰,本来需要二十分钟赶到的路程,季成炜十分钟就到了。
“叱——”
车子停在银宫门口。
季成炜推门下车,把车钥匙随手扔到了过来鞠躬迎接的门童手里,说了一句不用招待他,就兀自往银宫里走。
银宫的门童阅人无数,平日里不知道见过多少豪门大族的公子哥,也见过像季成炜这种不喜欢人跟着,性格喜静,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倒也没起疑心,没再让人跟着伺候他。
这会儿,季成炜的助理也从长长的走廊里小跑着出来,看到季成炜进来,急忙躬身道:“季律师。”
季成炜点点头,“人在哪里?”
“在七楼的走廊上,洗手间门口的包间里。”
季成炜没说话,一挥手,带着助理直奔七楼而去。
很快到了七楼那个包间的门口,包间的门虚掩着,并没有关,里面吵吵嚷嚷的,站了不少人,有季然,有蒋冰,有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局长公子,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并没有人注意到季成炜和助理从门口悄悄溜进去的身影。
季成炜在包厢里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满脸淡定的季然,季然倒是镇定自若,面对着周围没什么善意的一大群人,他手里还拿着杯红酒,若有所思地窝在沙发里。
而包厢的另一边,季然对面的沙发上,则坐着一个浑身名牌,气质不凡,眉眼间尽是傲气的年轻男人,季成炜能认出来,他是不久前结婚的那位局长公子,局长公子身边还坐着个姿态优雅端庄的貌美女人,女人穿着白色的职场西装,因为经常在市电视台上露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位电视台最年轻的主播,蒋冰。
季然背对着季成炜,自然是看不到谁从包厢门口进来了。
只是,季然却并不显得慌乱,抬眼,环视一圈以后问道:
“你们刚刚说什么?”
“要把我抓回去,关起来?”
“不好意思啊,鄙人刚好是学法律的,论法律法规,我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位懂的少。”
“可我却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又或者是犯了什么罪,能让你们出动这么多人,大动干戈的,想要把我抓回去?”
坐在他对面的局长公子,一听到季然这话,笑了。
局长公子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缓缓走到季然面前,居高临下道:
“年轻人……”
“我说,你也太天真了吧。”
“谁告诉你非得是违法了犯罪了,才会被抓起来的?”
“你是不是真觉得,抱着你那几本破法律,就能当你的护身符,保你平安无事了?”
季然垂着眼睛,并不去看局长公子,他不喜欢抬头仰视别人,只是低着头缓缓开口:“芮扬,你这是想公报私仇,公器私用,滥用你父亲的职位和权力了?”
芮扬,是那位公子哥的名字。
被点名的芮扬嗤笑一声,刚想开口继续嘲讽季然天真,这时候,季然却像是早就察觉到了季成炜的存在,突然转头看向季成炜的方向。
季成炜被他这么一盯,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给自己助理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他脑海里,已经在想着他从这位芮公子手里救下季然后,季然该如何对他感恩戴德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季然看着季成炜,缓缓地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冷笑,紧接着,给季成炜挖了个天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