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婉儿放下杯盏,皙白的指尖捻着糕点,居高临下的睨着来人。
扑面而来的凌厉气势,像极了位高权重的宠妃,哪儿来由半点温婉妇人的影子。
恍然间深秋的凉风拂过,扬起她发髻上系着的红发带,那还是她立夏的时候,亲手送给她的礼物。
不过半年的时间,只觉得可笑。
“过来。”应婉儿笑着。
李安径直走过去,余光扫过已经枯萎荒废的菜圃,不过两三个月,就不彻底不装了。
一步一台阶,应婉儿的眼皮子也随着李安的步子抬了起来。
“给母亲请安。”
“身子可好些了?”
李安维持着笑容,“母亲应该清楚。”
应婉儿优雅地吃着糕点,直到那块精致小巧的糕点吃完,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谢母亲抬爱。”李安说。
“可是你真的很碍事。”应婉儿收了脸上的笑,那双与宋竟尧有几分相像的眸子,冰冷如雪,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李安心下冷笑,可不是死物么,要不是有努尔这个变数存在,她那日在长留宫早就跟着一起死了。
瞧着应婉儿彻底不装了,李安也没有那些敷衍意思了,单刀直入:“既然要杀我,何必大费周章,还连带着惠妃和小公主一起。”
“怎么,那两条命配不上给你黄泉作伴吗?”应婉儿好似想起什么,“也对,你可是镇国侯府唯一血脉,一个后宫嫔妃算什么。”
“既然看我碍事,为何又故作姿态,装模作样这么久才动手?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不一般,又怎敢如此?”
应婉儿笑了:“有什么不敢的,皇帝我都没放在眼里。”
李安心想也是,这人如此有手段,若是真想争宠,不至于在宫中苟活二十年。
不在意圣上的恩宠,那她便是另有所谋。
不等李安发问,应婉儿又接着回答:“本来是看着阿尧喜欢你,我便跟着喜欢。结果,他太喜欢你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你的命留不得。”
李安蹙眉,只觉得这话矛盾。
什么叫喜欢就跟着喜欢,太喜欢就要她死!
应婉儿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阿尧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多余的情感所牵绊,一点都不行。”
最后五个字,她是透着杀意说出来的。
李安被那双眼睛盯得浑身发麻。
“什么是多余的情感,包括母子情吗?”
“当然。”应婉儿果断承认。
“你想让他去争皇位?”
应婉儿纠正道:“不是争,是我的儿子一定是未来的帝王!”
李安只觉得她是疯了。
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且不说现在圣上正值壮年,万人之上,还有两位皇子手握重权,伺机而动,瓜分天下。宋竟尧无依无靠,指望什么去争去抢去厮杀?”
“你这个母亲,给了他什么,能给他什么?”
“妨碍我儿上位者,我皆杀之!”
“你拿什么杀,像杀我一样,下毒?绣几个香囊?给圣上,给另外两个殿下?”李安真的觉得好笑:“看不惯谁就毒死谁,然后呢,宋竟尧就能稳坐龙椅,被百官拥护,被万民拥戴了?”
应婉儿的指尖转着杯盏,反问道:“怎么不可能呢?天下不就是如此,位高者得。”
她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盯着李安,“皇帝死了,再杀了另外两个碍眼的,皇家无后,只剩我儿一人,这天下大统必定是他的。”
应婉儿说完,冷睨的眼神却扬着肆意飞扬的笑容。
原本温婉的脸此时陡然变得可怖,好似一头会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拆吃入腹地猛兽。
一句皇家无后,也让李安瞬间想到了死在眼前的宁嫔和惠妃。
应婉儿的眼神越来越冷,李安觉得自己如至冰窟。
她拧着眉,问道:“难道,宁嫔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是……”
不等她说完,应婉儿打断她的话,替她说:“不仅宁嫔。”
李安说:“所以那个时候,我衣服上的存欢香,也是你?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想杀我了?”
应婉儿有些为难地点点头。“不止哦。胆子再放大些。试试看,嗯?”
李安顿时有种不可置信的想法冒出来。
她克制住那个可怕的念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止不住发颤。
然贵妃曾经告诉过她,自从十九年前西域宠妃去世后,后宫中再无新增子嗣。
不论是怀孕的,还是即将出世的,甚至像惠妃这般已经生下孩儿的,依旧活不下去。
圣上绝子即将二十载,竟然全是这个女人的手笔吗?
她这么多年,竟然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最可笑的是,圣上竟然还没查到?
怎么可能呢!
李安恍然又想到了那个至始至终都寻找不到的宫女。
“所以……是你!”
应婉儿看着李安不敢置信的诧异表情,心情大好,直接捧腹笑了起来。
“真的是你?!”李安几乎目眦欲裂。
“当然啊。”应婉儿大大方方的应下,直到笑累了,才继续说,“八年前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聪明,整日瞧见崔琳束缚着你,管东管西,生怕她给你养傻了。”
李安觉得毛骨悚然,“你八年前就开始算计我了?”
“白送上门的,能用为什么不用。”
“你怎么就知道我未来一定会嫁给宋竟尧!”
“只要我想,没有不可能。你以为你现在成为阿尧的王妃,真的只是那个蠢货宋辰光造成的吗?”
应婉儿的话让李安的手脚越来越冷,几乎站不住。
她问:“连我和宋竟尧的婚姻,也是你谋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上一世她也是如此走进了应婉儿的陷阱里?
心口开始绞痛,李安觉得呼吸困难,身子也在摇摇欲坠。
混乱的记忆疯了一样在往她的脑子里钻,上一世的种种混着这一世的画面,几乎要将她的头脑胀爆。
她想倚着庭院的栏杆稳着身子,可是又记着努尔说的话,她只能痛苦地捂着胸口,疼得蹲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前的衣裳早已被她抓乱,额头细密的汗水在冷风吹拂下,冰冷刺骨。
李安蹲在地上不知道缓了多久,等她呼吸稍微平稳些,脑袋和心脏没有痛以后,才恍惚的站起来。
而应婉儿早已出了庭院,站在大门口看着她,狞笑着对她勾了勾手:“来啊,跟我走。母亲带你带你去个好去处。”
李安不想动,可是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明明千斤重,却依旧迈开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桂安宫。
应婉儿光明正大地穿梭在皇宫里,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李安视线模糊,连周遭的湖草树木都看不真切,只能稳着身子,亦步亦趋跟着。
难道,自己又中毒了吗?
可是在桂安宫她什么奇怪的味道都没闻到啊,也没有触碰任何东西。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看着应婉儿停在了一处宫门前,见她推开了大门,又冲她勾了勾手,“进来。”
李安防备地很,不愿再上前,即使两条腿不听话。
她狠拧自己大腿,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应婉儿双臂环胸,嗤笑道:“进来,别怕,我答应过阿尧,不会再对你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