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聊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前院,院中有一棵百年菩提树,枝繁叶茂,苍劲挺拔。此刻枝桠伸展,虬枝盘绕。
树枝上挂满了善男信女祈愿的彩绸,一串一串的垂下来,煞是漂亮,沈惜召觉得稀奇,现在树下踮起脚想要够树杈上的彩带。
沈惜辞忙拦住他,“阿召别动,这些可都是给菩萨的,上面承载着别人的心愿,你要扯下来,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沈惜召撇撇嘴儿,转移了玩耍的阵地。
沈惜辞仰望着树上的彩绸竟还写着千千万万个不同的心愿,只是没有留下署名,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月老如今为止倒实现了多少善愿?”
“每年都有很多人祈愿,不管愿望是好是坏都会写在这彩绸上,然后虔诚地缚于这菩提树上,菩萨便会收下了。”随后夏映禾又欣喜地建议道,“惜辞你可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不如咱们也许愿吧,说不定菩萨会帮助咱们实现呢。”
沈惜辞笑笑,“这棵参天大树,每年都不知会寄托多少人的心愿,你看这树枝都压弯了,彩绸太多,咱们这挂上去万一月老不肯理会呢。”
“众生所念所想,所求所得,只要你诚心诚意,总会有回应的。”说着夏映禾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愿,又在旁边的祈愿箱里拿了两条彩绸,递给沈惜辞一条,写上自己的心愿。
沈惜辞接过便也当图个吉利,依葫芦画瓢将自己的心愿写上去,系了一个小巧的铃铛,随后使足了力气把彩绸往菩提树最高的枝桠上一抛,立即缠在树干之上,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哇!惜辞,你好厉害!”夏映禾睁圆了眼睛拍手鼓掌道。
沈惜辞朝她扬了扬下颌,自信道,“我早说了吧,别看我身板小,但还是很有力气的。”说着还不忘捏了捏手臂。
不经意间,一眼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惜辞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那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高大显眼的背影……
这身形好像有些熟悉,虽然当时在陇州不过一面之缘,但他那副天生出众的相貌很难不让人记住,要真是他,总得上去问问他临安的概况,这么想着便更想去确认一番了。
“惜辞?怎么了?”见沈惜辞盯着远方发呆,夏映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没事,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个熟人,这样你先在这里帮我看着阿召,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朝那个方向奔去,夏映禾想喊她却已听不见声音,只能摇摇头,继续照顾沈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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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辞循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飞速追去,一直走过了长廊,仍未瞧见人影,她停住步伐左右打量一番,并无任何人迹,这走得也太快了吧。
随着准备原地折回,刚走出两步便撞上了个坚硬的胸膛,往后重重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幸而对方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你没事吧?”耳畔传来一阵温和关切的声音。
疼得沈惜辞吃痛一声,捂着额头不停地揉,一抬头,抬头便见眼前的人高了自己整整一个头和肩,一身单薄的黑色束袖常服直挺挺地站着,此人正是苻越。
苻越正低着头正凝视着她,仿佛也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沈小姐?”
“苻公子?”沈惜辞松开捂着额头的手,站稳身体道,“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方才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你。”
苻越笑笑,“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又遇见了,方才失礼了。”
“哦,无碍,疼一会儿就好了,话说苻公子怎么会在此处?”沈惜辞疑惑道。
话刚出口就见一个少女迎面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越哥哥,你怎么到此处来了,我方才祈完愿准备叫你一起挂彩绸呢。”少女一见苻越便兴奋地跑到了他身边。
两个男子也走近了,“老大,方才宋小姐找了你好久。”
沈惜辞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
少女打量了眼前的沈惜辞,许是见她穿着光鲜华丽,模样也娇俏可人,知晓她是哪家的官家小姐,便客气地问道,“这位小姐与越哥哥认识吗?”
沈惜辞点了点头。
宋承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叫宋承玉,请问小姐芳名?”
“我叫沈惜辞,宋小姐好。”沈惜辞礼貌地微笑着回答道。
沈惜辞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又有话准备问苻越,也不好先走,只能询问道,“我有些话想单独问苻公子,不知可否方便?”
“既然沈姑娘有话要问,在下自当知无不言。”苻越颔首。
其余三人见不方便,也只得暂时回避,沈惜辞跟着苻越走到了一边的亭子,待坐下后才开口询问,“之前我曾请求苻公子帮我带一封家书到临安萧府,不知苻公子是否送到呢?”说着,便试探性地看向苻越。
苻越似乎早已猜中他会问这个,欣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自然办妥了。”
沈惜辞松了口气,“谢谢。”转而又露出担心的神情,“我记得之前你说有大批流民涌入临安,怕是城中都混乱不堪了吧?”
苻越沉吟片刻,点头道:“在下一行人赶至临安时那里已经成了流民聚集之地,为了掠夺食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一时间混乱不堪......”
“啊?”沈惜辞惊呼一声,脸色刷白,“那、那萧府情况如何?”
\"萧府门外成日都有流民成群结队在徘徊,虽有家丁阻拦,但人到饿极了的时候爆发出的潜力不可估量,靠着那些家丁也抵挡不了多久,我们去的时候恰逢那些流民闹事,不过好在很快就平息了。\"
沈惜辞震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苻越见她吓得六神无主,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才柔声宽慰道,“沈小姐不必过于忧心,萧氏一族人心向善,广结善缘,萧府众人如今都安然无恙。”
“那就好。”沈惜辞这才放下了心,想起方才的问题,她又问,“苻公子就送个信竟然能帮忙探听出这些消息来,我真是感激不尽。”
只是沈惜辞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苻越会对萧府的情况这么清楚?若是单单只是为了给自己顺便送一封信也不至于这么关注萧府的情形吧,莫非他此去琅州便是和临安萧府有关?之前听外祖母和舅舅们说要准备捐赠一大批粮草和银钱给受灾的军民,届时会有人亲自去临安接送。却不知究竟是哪里的军营,又想起在半途中苻越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琅州,多半就是为此事而去,不过眼下知道萧府平安无事便足够了。至于这些公事也不是自己能操心的,萧府定然有自己的打算。苻越不说估计也觉得没必要对自己这个小丫头道明来龙去脉。
苻越望着她笑了笑,仿佛想说些什么,片刻却来了一句,“在下记得沈小姐说过,若在下替小姐把家书安全送到,哪日去寺庙祈愿时回顺便替在下求个试图顺遂,多子多福?”苻越撇着头戏谑地看着她。
沈惜辞闻言怔愣了下,随后才回忆起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这也是当时的客套话罢了,这人怎么突然提一茬儿?“额,确实如此,我当然记得。”
“听闻这上都有一座香火很盛的禅寺,曰鹿鸣,便想着今日得空特意来瞧瞧究竟有多灵验,不想竟碰上了沈小姐,不知沈小姐说的话可还算数?”
“这......”沈惜辞迟疑起来,“当然算数!若是苻公子不在的情况下,我自然可以代劳,只是现在苻公子人也在鹿鸣寺,为何不自己去拜?”
“方才在下在殿中欲给佛祖上炷香,可是那里的大师说我犯了戒律,不允许我冒犯了佛祖。”
犯戒律?沈惜辞瞪圆双目,才惊觉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惭愧,在山下时和兄弟们饮了些酒。”
她本是抱着玩笑般的态度,没料到他竟这么较真,暗道算了,不过就是跪在佛祖面前祈个福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再说人家确实也帮了自己的忙,还不要钱财,自己再这么扭扭捏捏反倒显得小气。
“沈小姐在想什么?”苻越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在想,眼下天色正好,现在就去吧。”说着便急忙站起来催促他。
见她这么干脆利落,苻越不由挑眉,“那就劳烦沈小姐带路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了大雄宝殿,殿中烛火燃得很旺,沈惜辞在前头领路,苻越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香客们此时已经拜得差不多了,见苻越现在大殿门口不再继续往前,而是停住了脚步,沈惜辞很很诧异,“苻公子不进去吗?”
苻越却是笑笑,“唯恐冲撞了佛祖。”他虽然这样说着,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虔诚的神色。
沈惜辞见他如此,也就明白过来了,顿了一顿,又接道,“那苻公子有什么愿望?现在可一并说出来,待会我好给佛祖讲明。”
她的声音温和轻柔,似乎带着魔力。苻越抬起眼睛看她,嘴角微弯,“沈小姐看着许就好。”
沈惜辞觉得他说得随意,仿佛并没有把心愿寄托在神佛面前,“好,苻公子便等着吧。”言罢便朝殿中走去。
大雄宝殿内,沈惜辞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默念着什么,那团火红火红的身影在蒲团上显得稚嫩又热烈。
“咚~咚~咚~”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一个年迈的僧人正一遍遍不停地敲打着木鱼,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似的,在这一声声富有节奏感的木鱼声中,沈惜辞觉得心里愈发平和了,只是总觉得这四周哪里不对劲,便想睁眼瞧瞧。
“小施主,祈福诵经之时万万不可分心,须得保持专注才能获得功德圆满。”老僧敲击着木鱼,口中虽在说话,却仍然双眼闭阖,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木鱼敲击。
沈惜辞连忙收敛心神,对着老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女谨遵大师教诲。”
一段佛经诵毕,沈惜辞睁开眼睛在佛祖面前磕了几个头,便从蒲团上起来,接着从香案上取了一炷香点燃,恭敬地插进香炉中,然后退到了一旁静静等着,等老僧敲完最后一下木鱼,一次祈福才算完成。
走出大殿之时,苻越还在原地等着,便抬头望向他,“苻公子可知我祈了什么福?”沈惜辞方才听着诵经,此时心情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自然而然笑意从心底蔓延至整张脸上。
苻越低头看着她:“不是平安顺遂?”
“嗯,自然是平安。不过还顺便给你求了别的,这福祉嘛......”沈惜辞故作神秘道,“以后自会揭晓,等你以后官途亨通,子孙满堂的时候自然就明白啦。”说着她冲着苻越眨了眨眼睛。
苻越闻言一顿,随后失笑道,像逗小孩儿似的玩笑道,,“你就不怕佛祖怪罪我贪心,到头来一个都实现不了?”
“来都来了,佛祖想来也不在乎多这一两个心愿,他老人家也不会计较的。”
走出大殿,沈惜辞悠悠地看着远处,随口问道“话说苻公子是哪里人?”
“乾州人士。”
“乾州,那你怎么千里迢迢来了上都?”
“不满沈小姐,在下如今在乾州忠王手底下讨口饭吃,如今陛下寿诞将至,在下正是陪忠王殿下进京给陛下贺寿。”
见苻越也不瞒着她,沈惜辞觉得有些诧异,这忠王她倒是略有耳闻,据说是当朝唯一一位在世的异姓王。多年前乾州南蛮作乱频繁,忠王魏宏遇便自请去乾州平乱,之后便一直留在了那里直到如今。没想到这苻越竟是忠王的人,不过能随他一起上京,想必是身受重视的。“原来如此。”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沈惜辞看天色渐渐有些阴沉,像是快要下雪的征兆,便想着得赶紧和夏映禾他们汇合,早点下山,于是准备告辞了,“苻公子。”她郑重地对他行了个礼,“眼下承诺也兑现完了,我也该走了,那就在此祝苻公子以后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苻越微微垂眸道了声“有缘再见”,目送沈惜辞离开。
......
告别苻越,沈惜辞准备去院子中找夏映禾,刚踏出殿门走了几步,就见他们俩人从旁边窜出来,夏映禾拉着沈惜辞便快步离开了。
“惜辞,你总算出来啦?”夏映禾很是担忧,一副生怕沈惜辞被歹人拐跑了的样子。
沈惜辞见状心里暖暖的,拉着夏映禾坐下,“夏姐姐,我刚刚遇上了一位朋友,聊了几句,所以耽误了些时辰,让你和阿召久等了。”
沈惜召听了却嘟囔起来,“三姐姐,方才那个大哥哥是谁啊?”
“大哥哥?哦......他呀,那是一个救命恩人,之前在回京途中遇险,幸得那位公子搭救,所以方才又遇见了,便想着亲自去感谢一番。”
夏映禾恍然大悟,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是这样,方才我其实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你又说遇到了熟人,我想着他应该就是你说的熟人,所以也没太好打扰你,但是我又怕他欺负你,所以在附近等着你,你要是呼救什么的我也能及时出现。”
见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安慰道,“夏姐姐你放心,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本来这话是宽慰夏映禾的,结果没想到话音刚落,夏映禾就用力点了点头,“嗯嗯,你是不知道,方才我看你跪在殿中祈福诵经的时候,他一直在殿门口不曾进去,那挺拔的身影就这样直直地站在你身后,头都不曾转过,你在他身前面显得那么弱小,我自小长在武人堆,但是如此人这般压迫感强烈的人却是头一回见。”
啊?这......沈惜辞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他那样的人常年奔波在马背上,有气场也是正常的。”
“那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因为当时我求了他帮忙带封家书去临安,我给他钱他又不要,然后我就随口若有机会定亲自在佛祖面前给他祈愿诵经,他就是怕我偷溜吧?所以才会盯着我看?”沈惜辞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夏映禾恍然大悟。
“唉,行了,玩儿也玩儿够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去找母亲和夏夫人他们吧,一会儿还要下山,晚上街市上还有灯会呢,可不能错过了。”沈惜辞提醒道。
“好啊好啊,我要去看花灯,还要买东西!”沈惜召兴奋道。
“嗯,还有糖葫芦吃呢。”夏映禾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
“谁说要吃糖葫芦啊?”孙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孙氏与夏夫人还有沈大夫人赵氏一同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娘,你们怎么才过来,我方才和三姐姐,夏姐姐她们说晚上去逛灯会。”
沈惜辞见只有赵氏却不见沈惜影,有些奇怪,“大伯母,二姐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赵氏闻言解释道,“她呀,一早便下山去了,薛公子说想约她过元夕,我也想着趁此机会让他们熟悉熟悉。”
也对,像上元节、上巳节、七夕节这些节日估计是这个时代的男男女女最喜爱的节日之一了吧,平日里少女们也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只是因为身份使然不得不拘束在府中,此时便可正大光明得约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出门游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