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有印象,新生代音乐人里这个付雨算火的,之前在北京开演唱会,一票难求,室友熬夜抢票都没抢到,最后找黄牛加价到三千,要知道那时候两人每月的房租也才四千。
“哦,原来是他。”姜月打开音乐软件,不用搜索,开屏广告就是付雨的新歌,“仔细听还是原来的风格,有点迷幻,好像这种音乐类型还有个名字……”
林青蕊接道:“梅雨谣。”
“对,就是这个!”储芳婷突然来劲,“原来林青蕊你也喜欢付雨啊,他的歌特别有感觉,听着听着心会揪痛。”
婚纱排在雪白的架子等待新娘,各式各样的白堆堆叠叠,就像过去没下完的雪。
储芳婷在婚庆顾问的陪同下挑挑拣拣,说到付雨,顾问也跟着聊起来,说在长明,很多人喜欢他,可惜这是个小地方,付雨那种大明星不可能来开演唱会。
姜月怪道:“付雨火是火,但平时也不容易遇到他的粉丝,怎么你们全都喜欢他啊?”
几人面面相觑,说不上来,也觉得奇妙。
歌手本人长得一般,这还是整容后的“一般”,可想而知刚出道时多一般了,除演唱会也很少参加综艺,没什么曝光。
歌挺好听的,但也没好听到全国爆火的程度。
怎么就是招她们喜欢呢?
真让人想不通啊。
轰隆的声音炸开,沿街的窗户跟着一震,白色的光跳跃着,接连闪过,是雷电在云层里相互追逐啊,十一月是长明雨季的尾巴,有雷雨也不奇怪。
很快,外面黑下来。
雨倾盆而下,像是天上流下的河。
付雨的新歌还在蓝牙音响播放,不仅没有被雨声淹没,反而像是一直在等这场雨。大家安静下来,神情罩在月牙白的灯光里,全都染上薄雾似的难言情愫。
“他的歌,怎么说呢,好像长明的雨。”顾问的小姑娘喃喃道,“可惜长明是个小地方,否则他的歌怎么会叫‘梅雨谣’,应该叫‘长明雨谣’才对。”
江南的梅雨和长明的雨,相似又不同。
长明的雨冷得多。
储芳婷眨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念书时就常常走神。
姜月心念颤动,望向林青蕊。
数年前,这里曾经出现一个全城女生追捧的男人,那个人的歌就像长明冰冷缠绵的雨,会不会……
可看长相,付雨明明不是黎暗啊。
难道只是巧合吗?
林青蕊坐在圆形皮沙发,撑住下巴,斜望着街道漫卷的雨花,女人疏淡的侧脸投下一道灰色的阴影,阴影里没有一丝涟漪。
婚纱选好,该到伴娘服了。
林青蕊不是来当伴娘的,引人注目不好,瞧着伴娘团们热闹一会儿便说要走。储芳婷嘟囔两句,心里有屈又不敢跟她顶嘴,只让林青蕊忙完过来吃晚饭。
姜月问她去哪。
林青蕊说去了结一些事情。
姜月不再问,只是用目光担忧送她。
林青蕊披上外套,撑伞出来,她在雨中等车等了二十分钟,身后迟滞的人影便随着她在屋檐下站了二十分钟,在她坐车离开后,又独自从天光站到天暗。
雨还是没舍得停。
雨要怎样才肯停下?
林青蕊走后,房间里的话题才敢发散开。储芳婷跟做贼一样,问林青蕊走了没?姜月说走了,看到她上车了。储芳婷吓得够呛,说刚刚撞到熟人了,是黎暗的前前前女友段小玉,她也来试婚纱!
姜月脸黑了,“她……跟谁结婚?跟黎暗?”
“我也以为!特别是刚看到个背影特别像黎暗的男人跟着段小玉上楼来,你不知道我的心,真的快跳出来了啊,我靠!”
姜月咬牙道:“人呢!”
储芳婷撇嘴,“我追出去一看,是严超。”
姜月,“……”
“严超你记不得了?跟黎暗和张哲远一个班的,黎暗的资深小弟,是他跟段小玉结婚,不是黎暗。”
姜月,“……都当妈的人了,下次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清?”
储芳婷娇斥一声,扭了扭,又凑过来扒着姜月的肩膀小声道:“但我感觉那个人影就是黎暗。”
“你没看清楚就别乱讲,蕊蕊听到怎么办?”
林青蕊什么都不说,可大家都清楚,她只是不说而已。
储芳婷肩膀塌下去,嗫嚅道:“可是我感觉那就是黎暗,虽然没见到脸,但就是他,整个长明上下五百年再没有这种帅哥了,别说是背影,就是化成灰我储芳婷都认识。”
姜月交代储芳婷别乱说,心里又止不住起疑。
她跑遍各个房间,没找到黎暗,心头的不安稍稍压下。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人也该过去了。
拜托黎暗千万不要诈尸,不要再来纠缠林青蕊,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了吧。
……
长明一中。
学校附近的城中村拆了不少,新的建筑还没起来,临街的那排门面倒是还在,只是比印象中矮小了不少,门脸低低的,进去要小心碰到头。
初次见面,那个人就是在这样的雨天靠在门边抽烟。
嘴里徐徐吐雾。
眼睛像是私酿的葡萄酒液。
好多年了。
她想。
林青蕊撑伞走过昏暗的小卖部,来到桥头。脚下的长明河黄浊,河面全是白色水泡,她的鞋已沾湿,水渍浸到裤脚,小腿一片冰凉。
栏杆上刻着字。
不知道是谁的名字缩写。
也许刻的人都忘记了。
林青蕊从兜里掏出褪色的山茶花戒指,黎暗离开长明时让严超还给她的,这些年,不知道怎的,一直没弄丢,想来,应该得认真丢才能丢掉。
这次回来,终于能把包袱都卸下了吧。
趁着雨大,她将戒指放到栏杆。
一晃神的功夫,玫瑰金的戒指便跟着雨水坠河,再然后,茫茫的黄浆滚滚而走,再想去找,竟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站了站,接到张哲远电话。
“你在哪,晚饭到我家来吃。”
“储芳婷她们先约了。”
“阿朝回来了。”张哲远语气愤愤,恨不得从听筒里伸出手来掐她,“林青蕊,女人比兄弟重要是吧?啊?!!”
林青蕊笑起来,周朝在非洲参加维和任务,怎么会在长明,诓她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去你家吃什么,你爸妈不是在旅行,你做给我吃?”
“做做做,我做给你们吃,你在哪,我让阿朝办完事过来接你。”
“……他真的回来了?”
林青蕊话音未落,视线便被牵扯。
长明一中正在上课,现在又下着暴雨,校门处竟走来一个撑着长柄黑伞的男人,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但只一眼,林青蕊便知道那是几年没见的周朝,而男人的脚步也笔直朝她来,没有一点犹疑,显然,只用一眼,远处的周朝便知道桥头站的人是林青蕊。
这种默契,竟没变质。
“喂喂喂……你在听吗?阿朝在一中办事,你在哪,这么大的雨,别乱跑啊,我叫他来接……”
“不用,我看到他了。”
林青蕊挂掉电话。
远处的人也到近处了,模糊的脸却还是模糊的。
他变了好多,完全是别人的模样,只眉尾的疤还认得她。
“阿朝。”林青蕊唤道。
雨声淋漓,男人站在距离女人两米远的地方,伞面往上抬,雨水牵成珠子滚落,于是他便在滚落的雨帘里沉沉望她。
“青蕊,到这里来做什么?”
“瞧瞧,你呢?”
“我来调档案,黎暗的。”
“阿朝你还在找黎永仁吗?”
“还在。”
她的问题问完了,轮到他了,周朝问:“你呢,还在找黎暗吗?”
“不找了。”
戒指今天都扔了。
周朝还是用沉沉的目光看她,“这不像你。”
林青蕊反问:“哦,怎样才像我?”她的黑眸眯起,藏得很好的锋芒还是露出马脚。
周朝收回目光,在雨中点燃香烟,他抽了一口,歪过伞,用手挡着雨递给她,男人的食指和虎口能看到淡黄色的老茧(常年持枪的人会这样),林青蕊弯腰含住过滤嘴,下唇一推,烟头便翘起来,红点一亮一灭,烟雾里她的睫毛纤长,眼睛亮得像豹子。
她问他怎么改抽利群了。
周朝擒住她的手,林青蕊的右手食指和虎口同样有老茧,甚至不输他手上的。
他问:“那么,青蕊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是在找黎永仁吗?”
她不说话。
周朝却有话等着她,“你在美国偷偷练枪的事我知道了,青蕊,你回来的原因,我也知道。黎永仁出现了,就在长明,应该还带着当年抢走的警枪,里面还有子弹。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一样,答应我,无论做什么都别背着我。”
她红着眼看他,彻底不装了,活生生是一头发怒的豹,“你妈只有你了,周叔出事,是为了我妈!周朝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当时没有拿着信找到……”
周朝打断她,不屑的,“你爸也只有你了。”
林青蕊收回手,擒住烟,笑起来,又从豹子转化成开至荼蘼的红山茶,“我比你聪明,我先查到的,理应让我来抓。”
周朝抬手挥开她吐出的烟雾,眸光落在那张嚣张的脸上,“我比你强壮,如果中枪,我存活的几率更大……青蕊,我们都要活着,对吗?”
林青蕊不置可否,把烟还给他。
她嫌难抽。
周朝捏灭火,将沾着她和他口水的烟蒂揣到衣服内包。
雨中,黑衣男女并排而行,各撑一把伞。
他像盾,她是剑。
他们走在长明的街道。
他们——昔日的少年少女长大成人回来了,要在秋天讨回那个冬天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