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狂妄了,现在的年轻人。”
“龙头企业都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在这给我们画饼,真是,呵。”
“运气好碰上两个风口项目,挣了点小钱,尾巴就翘上天去了,也好,等她碰了钉子,折了本,就晓得厉害了。”
“谁说不是呢。”
“什么来历啊,这小孩?”
“清大的本科,哥大的硕士,家里有个房开公司,上市后,一年不如一年,情况不好。”
“哦,搁这钓鱼来了吧?瞧她长得出挑,拉投资是假,怕是找金龟婿。”
一小撮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话题散开去,一会儿说林青蕊的学历恐怕是家里砸钱养出来的,学点皮毛就来卖弄。一会儿又讲想嫁得好,就得收收脾气,给人家做太太的,这么厉害,谁家敢要?
众人又聊了会儿翟教授。
说他今天的糗出大了,上了新闻,筹划许久的好事怕是要泡汤,怎么说呢,也算是这姓林的小丫头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
也有人骂得很难听,是翟教授的信徒。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听的多,讲的少。
姜月把导师送上车,返回场馆,站在边上听了会儿,不觉失笑。她想争两句,又觉得没意思,这些人活到这把年纪还是这样的德性,就是请观音菩萨来讲,也是浪费口水。
姜月四处搜寻林青蕊的身影。
高跟鞋碍事,索性脱下来拎着。
找不到人。
哪里都找不到人。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思念的泡影。
姜月鼓起勇气拨打林青蕊的电话,这些年,大家陆陆续续都换了号码,她只剩这个旧号码,不知道还能不能拨通。
嘟声过后,电话接通。
“喂——”
稍微拖长的语音,透着一丝狡黠。
姜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蕊蕊,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
“在cdF的经济论坛?”
“对,你怎么知道?”
两人的关系好像在电话接通后重新续上了,姜月的正前方,正是林青蕊的背影。
明明刚才怎么找都找不到。
姜月停住脚步,轻声道:“蕊蕊,你朝后看。”
林青蕊转过头,目光月光似的清清寂寂照的姜月脸上。她大体还是高中的模样,只是高了,好像成年后又发育了一次,又抽了一次条,整个人出落得格外清亮。
姜月目不转睛。
林青蕊笑起来,眸光一闪一闪,唇角的笑纹漾开去,像一股银色的山泉奔来,“哟,姜月。”
她们在酒店三楼的餐厅聊了很久。
落地窗外,染红的枫树围绕六翼天使的喷泉,零落,步道上,黑衣老者杵着拐杖踽踽独行,怕是已经失掉老伴了,于是往后的路只能自己走。
普洱茶热气腾腾。
音乐声微小。
林青蕊抬肘,嘴唇噙在杯沿,沉静地凝望人造的枫林。
姜月也在凝望她,“那时候我太想留下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该提那个人,蕊蕊,对不起。”
“黎暗吗?”林青蕊的声音不变,神情也不变,“没什么不能提的,我那时候确实别扭,脾气也不好,不止你这么说,很多人都跟我说过。”
张哲远甚至抓着她吵过,还绝交了一阵。
林青蕊说起这些,一派坦然,就好像所有的事都过去了,没关系了。
姜月问她要不要回长明参加储芳婷的婚礼,这回,这姐好像是动真格结婚。
林青蕊笑起来,“前两回难道就是结了玩?”
姜月也笑起来,“这回的男方我见过,看着挺靠谱的。”
林青蕊只是笑,待茶喝到底,淡声道:“我就是回来参加储芳婷的婚礼。”
储芳婷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还没毕业就跟男人领证,生了个儿子,还没毕业,又离了。毕业后带着孩子重新找了一个,生了个女儿,然后又离了。
说是结了两次,但其实一场婚礼都没有。
这次终于有了。
别人谈恋爱就只谈恋爱,储芳婷是每谈一次恋爱都冲着结婚去。生命力和感情都旺盛到令人诧异,就像是一茬又一茬割不完的碧绿韭菜,活得很抓马,也很尽力。
……
长明,已不是七年前的长明了。
在火车通路后没多久,高铁站拔地而起,作为三省交界,飞快吞吐着南来北往的客人和货物。
飞机场当然也建成了。
正是过去几年的飞速发展,才滋养本地的企业走出长明,走向全省,进而走向全国。
林家的企业也在其中。
那批上市潮中,本地的煤炭和房地产最受裨益。但正如每片雨林都有它的生长节律,高速发展并不是一个可持续的常态,当潮水褪去,树要落叶、脱皮,甚至死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家里最难的时候,林青蕊也迷茫过。
到底是要融资硬撑,还是壁虎断尾……站在十字路口,往前到底是万里深渊还是青云路,没有谁能拍胸脯保证自己知道。做决策不难,难的是承担责任。
索性走过那段旅程回头看,结果还好。
林家的企业状况不佳,但至少保住了,这是苏月如的遗产,父女两人都不想失去。
十一月的长明比首都冷。
还在雨季,冰雨连绵不绝,下了飞机,站在潦草的停机坪往远处了望,只有笼在寒雾里的山峦沉默地回望她。
林青蕊取了行李,接她的车也到了。
一辆叙利亚战损风五菱宏光。
男人从驾驶室探出脑袋,潇洒地往后拨头发,下垂的眼尾透着股贱贱的得意,“哟,这谁啊,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林青蕊推开车门,将行李甩上去。
男人转过头来,皱眉嚷道:“唉唉唉,让你上车了吗就往上爬,包车五十,拼车一个人十五,先交钱后坐车!”
林青蕊懒得理他,朝外喊了一声,“姜月,就这辆面包车!有点脏,你带纸巾了吗?”
姜月拉着两个箱子,边走边掏包,“……我看看,有的。”
驾驶位的男人僵住,随后跨到后面揪林青蕊的衣领,咬牙道:“怎么姜月也在?!”
林青蕊挑眉,歪嘴冷笑。
张哲远啊地叫一声,龇牙使劲晃她,就像是要把某人的脑浆摇匀,“你怎么一回来就害我,早知道姜月也在……”
“你就不来接我了?”林青蕊扯开男人的手。
张哲远快哭了,“那我就不开神车了啊!”
林青蕊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姜月捏着纸巾和零钱上车,瞧见黑车司机同款打扮的张哲远,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你啊,我还去找门卫大叔换了零钱。”
林青蕊拿过姜月手里的钱,数了三十递到张哲远手里,很老道的样子,宽慰道:“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同学钱还是要给的,张哲远起早贪黑跑车也不容易。”
姜月点头,虽然有些唏嘘,但也没放到面上。
张哲远捏着“跑车挣的”三十块,“高兴”地抖起来。
林青蕊皱眉道:“嫌少?对哦,包车要五十,姜月,我们拿少了。”
姜月忙去翻包。
张哲远脸红得像是熟了,帮姜月把行李放到后面,绕到前面嗫嚅道:“别翻了,五十是林青蕊的价,你……你不用。”
姜月更急了,说她现在研究生虽然还没毕业,但有奖学金和稿费,不用跟她客气,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说着,直接翻了一张百元大钞摁到张哲远手里。
神情坚毅得像是领导下乡扶贫。
张哲远刚刚是熟了,现在直接死了。
他恨恨咬牙,“林、青、蕊!”
林青蕊正在用湿纸巾擦座位,有点嫌弃又很好心地说道:“你平时注意点车里的卫生,这么脏,顾客都下不去屁股……”
话音未完,张哲远跳上车,嘭地关门。
关的好像不是门。
而是多年不见的发小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