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蕊正要笑,黎暗食指搭住大拇指,隔着玻璃朝图图的水枪弹了两下,图图本来就有点老狗痴呆,还以为自己的小飞棍真被弹了,一夹尾巴,两只前腿盖住了嗷嗷惨叫。
黎暗笑得眯起眼睛,两颊的笑纹深深漾开,他起身哈口气,在玻璃画了一个爱心。
林青蕊瞪他。
黎暗出来,拉开棉服将女孩捂到衣服里,抱住了,声音黏黏的,有些娇气的潮意,“怎么过来了?嗯?”
“你在学琴,又不是偷情,我凭什么不能来?”
“想我?”
“想你去死。”
“这么想我啊。”黎暗抱紧她往上拔了拔,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黏黏糊糊磨蹭,“我也想你,宝宝……好想你……”
林青蕊浑身炸起的毛捋顺了。
她仰头看他。
黎暗啵她脸颊,啵了好几下,像大猫给小猫洗脸。
林青蕊戳出手指,气势汹汹指向玻璃里的白裙女生,颐指气使道:“她是谁?”
“徐老师的女儿,徐雅洁,我师姐。”
“你们有一腿。”
“我们有两腿。”
“黎暗,你想死吗?”
林青蕊踮脚掐他耳朵,黎暗揪住调皮的小手咬了一口,太凉了,又揣到怀里捂着,“她结婚了,你在想什么?”
“……嗯?”
“结婚以前呢?”
黎暗说结婚以前师姐确实对他不一样,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是别人的老婆,而他也有了龇牙咧嘴的臭宝,怎么可能出轨,他又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被掐死。
怪会讲话的,死男人。
林青蕊听得有点飘。
猛地一抖,清醒过来又来捏他嘴皮,两人大庭广众闹起来,花狗围在脚边乱转,一会儿叫一会儿咬,一会儿累死了,一屁股坐在黎暗脚上,像块流动的妖娆橡皮泥。
林青蕊浑然忘了要跟他提分手的事。
黎暗问她吃过晚饭没,林青蕊说吃过了。他领她进去,笑着同前台打招呼,于是那人不再拦图图,还问黎暗:这小姑娘谁啊,刚才进来像要打劫一样,凶死了。
黎暗笑笑,带她进到钢琴室。
白裙女生探头打量,和善地勾出一抹笑,“你是……”
“我是黎暗在这里学习的原因。”
徐雅洁的笑淡了,不过还是笑着的。
黎暗坐下,“师姐,这是我家乖宝,你叫她蕊蕊就好。”
黎暗弹了首考试用的练习曲,林青蕊觉得可以,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活。男生想了想,合起乐谱,指尖在黑白琴键不紧不慢地挪移,曲子节奏并不快,很温柔,像月光一样温柔。
尽管今晚没有月亮。
但林青蕊还是见到了一室洁白的银霜似的月光。
他弹的月亮河,奥黛丽赫本唱过,他也唱,平时英语学的烂得要死,唱歌的腔调却出奇准,低沉的音色在钢琴如水的琴音敲击下,显出异样的性感。
喉结那里有点暗。
鼻梁的阴影罩在侧脸。
他的唇温柔地张合:月亮河,不过几英里宽,终有一天我会优雅地与你重逢,你这美丽的梦想家,让人心碎的使者,无论要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止有月光,还有满室馨香的桂花。
在这冬季无月的夜,林青蕊不由自主往前探出身体,诚恳地聆听,放任自己跟随歌声流淌。
他好像海妖。
拉人下水溺毙的海妖。
图图仰头跟着琴音嗷呜,两只小飞象似的耳朵翻在脑后,露出粉红色的耳洞。
黎暗一顿,随即拍拍小腿将图图引到跟前,教狗唱歌。
是的,他在教狗唱歌。
林青蕊想笑,徐雅洁先她笑出声,女人看黎暗的目光闪闪发光,每个毛孔都洋溢着温暖的爱意。
林青蕊透过玻璃虚浮的影子看到了自己——
她并没有徐雅洁那样闪亮感动的目光,她的肢体动作充满挑剔和挑衅,她抱着手、抿着唇、眼尾扬起,她并不爱黎暗,根本不懂得欣赏他——尽管现在的黎暗是这样慵懒迷人。
林青蕊生出一种罪恶感。
一种践踏鲜花的罪恶感。
不知何时,琴房门口,玻璃外面站满人,他们好奇地瞧着黎暗边弹边唱,还教狗一起唱。他们站在这里,为美驻足,为音乐微笑,而林青蕊坐在这里,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却是为别的。
至少今天不该和他说分手。
她想。
从琴行出来,林青蕊说:“黎暗你会成功的。”
“……干嘛说这些。”他有些不好意思,戴着星星耳钉的耳垂变得艳红,“要是没考上就丢人了。”
“你会成功的。”
林青蕊抬头望着明亮的猎户座又说了一遍。
黎暗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张弓的猎人,腰带上的星很亮。
……
春节前,黎暗和林青蕊乘坐绿皮火车去了一趟长明下面的县城,整个长明都处在严冬,不下雪也在刮风,唯有这座位于河谷区域的小县城是温暖的。
桃花早早盛放,迎春花也是。
他们在江边的农家饭店吃鱼,鱼就是从屋子后面的江里钓起来的。
烤鱼很好吃,就是老板的儿子总会骑着扭扭车过来摸狗,是的,绿皮火车什么都能带。
林青蕊带了图图过来。
图图还跟一起坐车的土鸡成为朋友,不过下车后,那只鸡应该就拔毛进煮锅了吧。
也没什么关系,也许很快它就会转世成为孔雀,孔雀,就不会被煮了。
他们住了三天。
在县城的招待所。
黎暗用卡片相机拍了很多照,他们去了桃花园,其实就是一片农田,也去看了茶马古道的一段,据说崖上险峻的洞穴放置着古人的棺材,他们去爬了山,山上到处都是绿色的野杨梅,摘回来要放白砂糖腌渍半天才能吃。
图图快乐得要死。
每次出去回来都是一身的鬼针草。
林青蕊像抓虱子一样,将狗按在地上,一颗颗揪下来,然后沾到黎暗的裤子。
他说她真是讨嫌,可恶死了。
她只是扬着眉笑。
他捻掉她身上的狗毛,说下学期他几乎不来学校,两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
林青蕊说没关系。
她这样不在乎,黎暗又把身上的鬼针草沾到女孩的衣服、裤子、背包……
林青蕊掐住男生手腕,“不联系也好,我专心念书,你专心艺考,黎暗,高三的人过两个月就走了,明年轮到我们,你要争气一点,考个好学校,让老师和同学大吃一惊,知道吗?”
黎暗笑起来,说他不想吓死他们,不想争气,只想跟她去的地方别离得太远。
月亮河,月亮河,不过几英里宽。
我们会优雅地重逢,走到彩虹的尽头。
他轻轻把歌词念出,林青蕊悄悄把男生的模样刻在心中,其实他们,很难再讲以后了,又怎么走到彩虹的尽头?
一句“分手”迟迟说不出,熬了又熬,快比中药都苦。
她怕他难过,好像还怕他坦然接受。
林青蕊想,如果黎暗是为了追逐自己才下定决心艺考,那么她不妨多做一会儿他的引路星。
来年六月。
她会北上,他应该也能有个不错的去处。
算是补偿吧。
算的。
林青蕊这么跟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