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一小会儿,又大了。
桥洞里灌满泥浆水,浑浊得很,看不清深浅,底盘低一点的私家车趟到一半就熄火,倒霉的司机挽高裤腿站在水里,喂喂喂地打着电话。
路堵了,没办法,长明的雨总是如此,要么泼天泼地像发洪水,要么就像晾了一夜的毛巾,再怎么挤,也没有半滴流出来。
公交改从桥上走。
林青蕊被挤得半死,到了青年路,奋力游下车。
这附近有个商业中心,她打算吃个饭续点命再回家。女孩跟着人流挤进商场,周五就是人多,外面堵得水泄不通,商场里也水泄不通,餐馆前面坐满了等候的客人。
情侣、朋友、一家子……
整个商场连狗都有人牵着,只有林青蕊是落单的。
说不尴尬是假的,且她还穿着一中的校服,抱着一把大伞,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淋得像只落汤鸡。
女孩一路来到五楼,站了站,选了家不用等号的西餐厅。
餐厅装潢很好,在长明这座城算是上档次的,招牌还有几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外文字母。里面零星的食客斯斯文文,看起来都一副没吃过苦的样子。
不过能吃单价300一份的牛排,以前吃过什么苦,到现在也变甜了吧?
导台的服务员拿着林青蕊看了又看,忍不住提醒道:“小妹妹,你一个人来吗?要不……先看看菜单吧。”
最便宜的一道汤都要68,不是她这种学生消费得起的。
林青蕊垂眸,摸出张黑底金字的卡,“不用看了。”
这张卡是她妈苏月如留下的,商场的vvip,只有累计消费百万才有资格获得。
服务员一愣,说话的声音有些慌乱,“哦……那您要去包间吗?”
“在花园旁边找个安静的位置就行。”
餐厅正中有个蛮漂亮的小花园,常年有很大的吊兰开放,四周是透明玻璃,方便观景。
以前苏月如还在,他们一家三口周末常常过来吃饭,林青蕊很喜欢店里的冰淇淋,不知道加了什么,甜,但是又不腻,遇到儿童节还能耍赖多吃一份。
苏月如总爱说:蕊蕊,我和你爸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
她妈好像很爱她老爸。
虽然所有人都说,林知无就是为了苏家的钱才跟苏月如结婚。
谁知道呢,大人的事。
后来妈妈病故,林青蕊不愿意来了,也没两年吧,餐厅的人竟然就不认识她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女孩坐在沙发,静静盯着花园里的吊兰。
一只蜻蜓悬停在花朵,一身濡湿的透明羽翼,与她对视。
服务员拿来毛巾让林青蕊擦脸,她松开束发带,狼狈地揉头,这时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爸,你终于来……”
林青蕊认出是她老爸的声音,埋怨的口气还带着一点撒娇,可抬眸望去,又,瞬间定住。
餐厅入口,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殷勤地领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年轻男生进来,还拂去男生肩头的雨水,笑说:“你妈没跟你说,叔叔会去接你吗?伞也不带,淋成这个样子,你妈妈看了该心疼了。”
中年男人是林青蕊的老爸,林知无。
而一脸淡漠隐隐透着嘲讽的瘦高男生,是傍晚在小卖部偶遇的黎暗。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青蕊直勾勾盯着,毫不避讳,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没有先退步的道理。
林知无对着黎暗尴尬又讨好地笑,这时,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从包厢款款出来,一张妖冶风情的脸、一身骨肉匀称的皮,和黎暗如出一辙的轻佻漂亮,不用介绍都知道是母子。
女人紧了紧丝绣披肩,嗔怪道:“黎暗,怎么不叫叔叔啊?你林叔叔冒着这么大的雨去学校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礼貌。”
黎暗似笑非笑,“叫什么叔叔啊,要不直接叫爸。”
女人冷下脸来。
林知无则笑起来,受宠若惊的笑,笑完,忙道:“孩子说笑,别计较。”
……
哦。
林青蕊告诉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黎暗单亲家庭,家里开娱乐城的,他妈早年据说是个鸡,鸡老了,想嫁人过日子,找她身价过亿的书呆子老爸接盘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为了去接黎暗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子”,把她这个亲生女儿晾在一边,林知无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讨好一只鸡,至于这么奴颜卑膝?
林青蕊一瞬不瞬盯着宛如一家人的三人,菜上来都没反应。
他们没有发现她,倒是服务员看林青蕊脸色不好,白得像纸,过来问她是不是淋病了,前台有感冒药。
林青蕊摇头。
本来挺饿的,现在更饿了。
她切开肋排,看着血水顺着刀叉流下来,举起舔了一口。
要不要现在进去,给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惊喜呢?林知无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搞不好,直接吓出心脏病。
要知道,现在家里的公司虽然是林知无掌权,可是大部分股份都在苏家手里,甚至还未成年的林青蕊也继承了母亲那部分,跟林知无的比例差不多。
她要是闹起来,让外公外婆还有舅舅知道了。
林知无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男人瞒着她,带黎暗母子单独出来吃饭,恐怕也是为了避免她向苏家告状吧。
林青蕊大口大口吃着肉。
最后一块吃完,小时候最爱的冰淇淋也端上来了。
高脚玻璃碗、质地细腻的奶油冰淇淋,还有上面点缀的车厘子……说起来,她并不爱吃水果,总会悄悄扔掉,每次苏月如发现了都会斥她挑食。
但林知无,总会笑着捡起她扔在桌底的车厘子吃掉,一点不介意。
“蕊蕊不爱吃就不吃,不要说她了。”
林青蕊用勺子来回拨弄深红色的车厘子,在所有冰淇淋吃完后,张口咬住了这颗果子,一点点酸,铺天盖地的甜。
她现在已经不讨厌吃水果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苏月如已经走了五年了。
林知无重新找,也是合理的。
总不能让他孤单一辈子。
算了吧,就算是只人尽皆知的鸡,只要她老爸喜欢,又有什么不行呢?
人生短短几十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走了。
林青蕊扔掉勺子,杵着下巴偏过头。
雨停了,玻璃之外的花房,停在吊兰上歇脚的蜻蜓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
这个世界就这样。
雨再大,停了,就该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