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冲进后厨,看到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手里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只见厨师和这位陌生的客人并没有刀剑相向,而是紧紧相拥。
“邱霜,你来得正好,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张恒宁。”
“哎,你就是张恒宁啊。王明老是提起你,说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你是他的小跟班,后来立了功,考上了军校,现在都当排长啦。他还恬不知耻地说,当年他是你刚入伍时的启蒙恩师,只要一说起这事,他老得意了。”
炊事班小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就那一把铲子,没有人家小张这两把刷子,这小徒弟混好了,我这混得不怎么好的老师,脸上不是也有光吗?哈哈哈。”
张恒宁也笑着说:“当年在部队的时候,王老师可没少给我上课,关键是,人家课还上得精彩,特别是有一节生物课,叫‘紫菜是怎么炼成的’,不仅贴近生活、贴近现实,还站位高,意境高远,简直是帮我重塑了军旅生涯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现在还经常拿出来复习复习,回味无穷啊。”
被唤作邱霜的服务员惊讶地看着小王,说道:“算了吧,他还有这本事?听听这名字,紫菜是怎么炼成的,一听就特别菜。”
小王脖子一挺,豪迈地说道:“小邱同志,你可不要小看了你家相公,想当年,我也是坐在灶台上的沉思者……现在你脑子里,有那种世界经典雕塑的画面感了吗?”
张恒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当年坐在小马扎上津津有味看武侠小说的形象,的确有那么一点儿雕塑的味道。每次我推开门,你的姿势都很固定……”
“等等,”张恒宁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指了指服务员,惊讶地问道,“王班长,你让她叫你啥?”
“相公啊,对了,还没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当年把我从部队用十二道金牌火速召回来的大奸臣,以莫须有的分手和我火速完了婚,现在,是我的贱内了。哈哈哈。”
“原来是嫂子啊,嫂子好。”张恒宁这才明白,这位看上去像服务员的朴素女人,为什么在服务的时候尽心尽力,有种主人翁的感觉了。
“王明,你这臭小子,当年要不是我以分手相逼,你能有今天?”邱霜笑骂道。
“我在部队也差不了。”小王决定死杠到底。
“好了,不跟你争了。人家小张还没吃饭呢,就光在这儿听你废话了,还不赶紧弄两道拿手菜出来款待一下兄弟?”
邱霜这么一提醒,小王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还是老婆识大体明事理顾大局,所以说你是我们老兵饭店的掌舵人呢,我这觉悟啊,能在你手下当个掌勺人都是天大的福分。小张,快,外面稍坐,这厨房啊,油烟大,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张恒宁笑道:“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我可没少去你厨房里帮厨,怎么,这里就来不得了?”
“你来也没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炒得了这经典名菜?今天让你尝尝哥的镇店之宝,藿香沱江鱼。”
“别,嫂子刚才给我说,这鱼三四斤重,一个人吃不了,别浪费了。”
“这哪只有一个人?不是三个人吗?好不容易在这儿遇见了,必须得一醉方休。”小王依然保持着在部队时的豪爽风格。
“不行,下午意思一下就行了,晚上还有很多订餐,你要醉倒了,这店就得关。”邱霜连忙阻止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等晚上打烊了,随便你们怎么喝,我作陪!”
邱霜的豪气,也不差小王分毫。
“你看看,人家怎么就能做掌舵人?思路清晰、铁面无私。老婆,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铁面我没意见,但是别做铁公鸡啊,小张,你看看,我们店她是老板,我是员工,还有几个杂工,没人了!现在规模比以前大了一倍,让她雇几个厨师、服务员都不肯,说要多花钱。抠死算了。”
邱霜笑着解释道:“规模大一倍?你还真好意思说,也就是从四张桌子变成现在的八张。我们还忙得过来,等以后真忙不过来了,再花钱雇人也不迟,现在没必要花冤枉钱,你说是吧,小张。”
张恒宁笑着点点头。
他就这样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这两口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表面上是相互埋怨,实际上是相互欣赏。
有那么一刻,张恒宁的内心充满了羡慕,他从冰冷的高原上下来,进入了充满火热生活气息的小家,那种家长里短中升腾出的别样温情,不仅融化了他已经被高原冻得麻木的外壳,还给他形色单调的内心注入了多彩的颜色,让他倾倒,使他向往。
平凡安心的生活,才是爱情的土壤。
而那些刻意追求非凡生活的欲望,就像是在爱情之上不断垒积出更多的厚土,以为聚土成塔就能博得更多人的羡艳和仰望,等到不堪重负的那一刻,重压之下的分崩离析,也只有自己独自默默承受。
很多时候,高出地面的,不一定是山峰,很可能只是坟头。
所以,当张恒宁看着这小两口安于现实、乐于现状的平凡生活,心中对秦小卿的思念就更甚,什么时候,他也能和秦小卿拥有这样的生活呢?
“一定会有的!”张恒宁在心中坚定地说道。
“我得去河边弄条新鲜的沱江鱼,晚上的货下午四点才能送到。”小王看了看表,拉着张恒宁就往外走,“你别嫌慢,这鱼啊,就得吃最新鲜的。你在这儿安心坐着喝茶,我去去就回。邱霜,给兄弟泡杯好茶。”
小王说完,打开门口停着的一辆宝马x5的车门,跳上车一溜烟就开走了。
邱霜走过来,把一杯上好的竹叶青摆在张恒宁面前,说道:“小张,喝茶。”
张恒宁连忙接过来,笑道:“小王都开上豪车了,看来你们过得很不错。”
邱霜点点头,坐了下来:“王明手艺好,又肯钻研,每个月都能上新两道新菜,常常出爆品,所以,新食客不断,老食客也断不了,大家都有期待。我们这饭馆,在这儿还算远近闻名,可能再过两个月,会搬到最热闹的县城中心,已经租了一个两层楼的门面,到时候,规模更大。”
邱霜说这事的时候,眼里有光,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种情绪感染了张恒宁,他第一次对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产生了抑制不住的冲动。
小王很快就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回来,“刚从江里打上来的,野生的,你有口福了!”说完,就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小王就端着一盘淋着金黄色汁水、有着浓郁藿香味儿的鱼上桌了。
张恒宁尝了一口,鱼肉雪白细腻,汁水厚重,略带一丝清爽,确实味道独特。
张恒宁本就饥肠辘辘,尝过一口后食欲大增,没一会儿功夫,半条鱼就进肚了。
小王两口子笑眯眯地看着张恒宁,弄得张恒宁有点不好意思:“大半天没吃饭了,见笑了。”
“再给你来碗米饭,浇点儿这汤汁进去,那才叫人间至味呢。”小王笑着说道。
张恒宁一共吃完了三碗米饭,要不是小王两口子在旁边看着,他还能再干下两碗。
张恒宁抹了抹嘴,拍拍肚皮,不小心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正要说话,只听见门口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响动,一辆小货车停在了门口。
张恒宁扭头望去,只见副驾驶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艰难地从座位上爬下来。
他的姿势很奇特,别人都是顺势往下一跳,而他就用胸口趴在座位上,让自己的身体处于半悬空的状态,像一个顽劣的小孩趴在座位上嬉戏。
司机走过来,从车厢里取出一双拐杖,帮他架在了腋下。
“原来是残疾人。”张恒宁心里想道。
那人拄着拐,在地上站住了脚,这才直起身子。
刚才他蜷缩在凳子上看不出来,这一站直了,没想到身材还有些高大。
他给司机道了声谢,这才转过身来。
张恒宁看到那人模样的一刹那,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