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里在大雪封山前最后一次送物资上山,然后接走了二连、三连、四连所有的退伍老兵。
他们最后一次凝望着这片曾洒向青春和汗水的雪域高原,在《驼铃》这首悲伤的送别歌曲声中,告别了部队,告别了自己的军旅人生。
二连虽然只少了8个人,但大家却感觉连队突然间冷清了许多,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送走的好像并不是朝夕相处的战友,而是自己的魂魄。
每年送别退伍老兵后,这种气氛和感觉都要延续大半个月。
还好,今年过年比较早,连队早早就开始布置过年的氛围了。
整个院子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起来,迎春春联贴起来,喜庆的气氛,渐渐吹散了连队头上笼罩着的这片每年所固有的退伍阴郁。
童小虎组织二排的人,从猪圈里牵出了那头养了快一年的大肥猪。
二排给这头猪的伙食开得真好,猪长得膘肥体壮,看它这步履蹒跚、满身横肉的样子,估摸着得有200多斤。
大伙儿看着这大家伙,刚开始还喜笑颜开,这会儿却愁容满面。
怎么杀害它呢?
手段倒还是其次,童小虎老是派人给猪兄搓澡,说是解放军的猪,就算不检查内务,也得注意猪容风纪。
这一搓二去的,还搓出感情了。
看着这“傻白肥”若无其事地在院子里悠闲地踱着步,还根本不知道死神即将降临,这天真烂漫的样儿,让几个经常给它搓澡的年轻“搓澡工”忍不住偷偷转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哭啥?过年没肉吃,才有得你们哭。一个个都跟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到时候看吧,一个个吃得脸都要笑烂了,哪还有什么慈悲心肠,都是吃呗心肠!”童小虎训斥道。
“排长,怎么杀?”张恒宁的提问,终于让猪走上了死亡的正轨。
童小虎朝马文明看去。
马文明连忙躲开他的目光,装作没看见。
“老马,你资格最老,你来杀。”童小虎才不管老马有没有看见,认真说道。
“童排,我可不行,资格老,那是当兵的资格老,又不是杀猪的资格老。对于杀猪,我就是门外汉,连资历尚浅都算不上,只能算资历尚欠。你另寻高明吧。”马文明笑着回答道。
“小胡,你力气大,你来。”
“童排,杀猪不能拼蛮力,得找个身形相当、势均力敌的才行。”胡嘉亮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配合着语言,有意无意地往童小虎身上瞟。
童小虎装傻充愣的功力也着实了得,立即说道:“王峰,你往后躲什么躲?胡嘉亮说你呢,快,平时你肉吃得最多,该为吃肉效力了!”
王峰苦笑道:“排长,还有没有天理?我还是个新兵啊!在家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你怎么忍心让我双手沾满猪血?杀猪是个技术活,得找个活儿好的。”说完,眼睛瞟向身旁。
“你看我干嘛?我也不会。”黄海涛赶紧抢先表明态度。
童小虎摇了摇头,只好问道:“那连队的猪,以前都是谁杀的?”
“一排的黄老邪,在家就当过杀猪匠……的儿子。这小子以前也不会杀,架不住连长说他,子,必承父业,基因里肯定有杀猪的天赋,逼着他杀了一头猪。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连里的猪都是他杀的。”马文明慢悠悠地说道。
“那还等什么?快去请黄老邪啊。”童小虎如获至宝,大声叫道。
“那就得到山东蓬莱仙山去请了,那小子今年退伍了,你不知道?”马文明笑道。
场面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傻白肥已经跑到一个战士的脚边去蹭了,估计皮又痒了。
它完全不知道,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刽子手都换了好几位了,而它皮痒的老毛病这次也将得到最完美也是最终的解决方案:脱层皮。
“你看看你们,太没用了,一头猪都搞不定,非要我这个排长亲自上手。说说吧,怎么杀合适。”童小虎开始挽袖口。
“排长,开枪吧。”袁佑辰说道。
“胡闹,子弹是消灭敌人的,怎么能把枪口对准食物?”童小虎反驳道。
“我以前看村里杀猪,先用大木棍当头一棒,猪当场就晕乎乎的了。趁它晕,要它命,那个时候再动刀,手到擒来。”黄海涛说道。
“这种敲闷棍的死法太痛苦了,再说,去哪儿找那么粗的大木棍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能一刀毙命,让它感受不到痛苦就一命呜呼了。”一个“御用”……不,“猪用”搓澡工小声说道。
“斩立决吧,猪头铡伺候!”杀猪智囊团成员张恒宁提议道。
童小虎想了想,也就这个办法可行,于是说道:“你们几个,找根绳子,把猪的腿捆起来。”
几个人立即就冲进了房间,有的拿背包绳,有的还拿出了武装带。
当大家把绳子拿在手中的时候,问题又来了:谁把猪按倒在地呢?
童小虎见大家又开始自觉地往后退,摇了摇头,只好自己上。
他看见猪还在原地转悠,趁其不备,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使出一招“击腰锁喉”,用手臂锁住猪的脖子,侧身把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猪的身上,以期把它扳倒在地。
他想得太天真了,对于一个重达200多斤、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庞然大物,要想把它按倒在地,谈何容易。
果然,猪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又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大老爷们怎么在自己面前变得人仰马翻。
围观的战士们笑得直不起腰。
童小虎羞红了脸,在全排战士面前,竟然被一头猪欺负了,这猪真是个畜生。
他知耻而后勇,气急败坏地冲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把菜刀。
战士们立刻止住狂笑,屏住呼吸盯着排长。
看来,排长这次是真起了杀心,动了杀气,要动真格的了。
童小虎提刀小心翼翼地靠近猪,猪因为第一回合轻而易举就取得了压不倒性的胜利,根本不把童小虎放在眼里,对他的逼近毫不在意,继续在用猪鼻子拱地玩。
童小虎站在猪的身旁,缓缓举起菜刀,对准猪头,用力狠狠砍了下去。
张恒宁连忙用手捂住了眼睛,不忍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童小虎以为自己必将手起刀落、猪头落地,谁知这头肥猪皮粗肉厚,一把小小的菜刀根本斩不断它的脑袋,只是深深地陷入了它的肉里,拔又拔不出来,砍又砍不下去。
张恒宁听到猪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童小虎“哎呀”的吼叫,急忙移开手,睁开眼睛,看到了杀猪史上最搞笑的一幕。
只见童小虎骑在猪背上,双手紧紧抓住菜刀,猪横冲直撞、发足狂奔,脖颈处不断在往外冒血。
没一会儿,童小虎就被甩下了猪背,大家目送着头插一把刀的猪,渐渐狂奔而去。
满手是血的童小虎从地上爬起来,两眼通红,冲着还愣在原地的大伙儿吼道:“你们特么还站在那儿发什么呆?给我追啊!”
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跟着童小虎,顺着血迹就追了出去。
这头猪一路狂奔,血一路狂飙,忍痛跑出去接近1公里,才终于由于失血过多,倒在了一座山坡下。
马文明见到猪的尸身,第一句话就是惋惜:“童排,你这杀猪手艺了得啊,直接杀丢了年夜饭的一道硬菜,毛血旺。还好找到猪了,不然,还杀丢了一头猪和一把菜刀。”
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把猪抬了回去。
这是张恒宁第一次在连队过年。
虽然蔬菜的品种很少,食材比较匮乏,但炊事班还是想尽办法,给大家做了顿丰盛程度远超去年的年夜饭。
特别是那道荷叶红烧肉,小王临走之前,把菜谱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再加上连里精心喂养的那头猪的猪肉紧实、实属上乘,做出来的红烧肉赢得了满堂彩。
由于储备的柴油要维持整个冬天的发电需求,为了节约柴油,即使大年夜,连里的发电机晚上也只工作两个小时。
卫星电视的信号断断续续,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热火朝天地收看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
两个小时一到,电力中断,晚会看不成了,整个连队陷入一片黑暗,只能靠着蜡烛、煤油灯照明。
今晚,干部们接管了站岗放哨的任务,就是为了让所有战士能安心收看春节联欢晚会,过一个一觉能睡到天亮的除夕夜。
电视看不了了,张恒宁走出院子,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远方的父母。
他正陷入思乡的哀愁,就看见林章峰提着枪,急匆匆地冲出院子。
林章峰也看见了张恒宁站在那儿发呆,冲着他招招手,轻声喊了一声:“有情况,过来,跟我走!”
星光下,张恒宁见林章峰的神情竟异常紧张和严肃。
张恒宁立刻从思乡情结转换成了战斗状态,跟着林章峰,一路小跑。
在一个小土坡旁,林章峰一个轻盈漂亮的卧倒,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顺势持枪,把枪架在了身前。
张恒宁紧随其后,也卧倒在了林章峰的身旁。
两人躲在小土坡后面,张恒宁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看见林章峰不时地探头,朝前方警惕地张望。
“连长……这……”张恒宁刚开口,就被林章峰捂住了嘴。
林章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才轻轻放开手,指了指小土坡前面。
张恒宁顺着林章峰手指的方向一看,心跳骤然加快,一股凉意迅速爬上脊背,连大气都丝毫不敢出。
因为他看见远处,竟有若明若暗的丁点儿火光!
他注意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的恐惧更甚。
那个方向,是连队的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