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明正好在门口，听见声音，扭头一看，见来人是三排新排长白亮。
在老班长面前，白亮没有一点军官的架子，一脸的谦卑。
马文明只是瞥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晚了，马上熄灯了，你找他什么事？”
“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他，他在吗？”白亮陪笑道。
三班的人全在班里，大家正要上床睡觉，一听这话，都惊讶地望向门口。
请教？
张恒宁这个小透明有什么好请教的？
体能、技战术水平都是全连最差的，可能只有帮厨、种菜的经验稍微丰富点，但也不足以对别人进行专业指导。
大家完全想不到，一个新兵，有什么值得在军校待过四年的排长拉下脸来请教的。
“可能是同病相怜的差生之间的相互安慰和交流吧。”马文明又瞥一眼白亮，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对于这个完全没有把心思用在班排建设上的新排长，他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
“张恒宁，有人找你。”马文明冲着已经爬上上铺的张恒宁喊道，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床铺前，没有再往这边看一眼。
张恒宁轻轻跳下床，见是白亮，连忙笑着小声问道：“白排长，您找我什么事？”
张恒宁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和位置，他不可能像德高望重的马文明那样把轻视挂在脸上。
白亮露出微笑，连厚厚的眼镜片后那双深陷的眼睛，都溢满了讨好似的笑意。
“可以出来说几句吗？”白亮试探着问道。
张恒宁看了看班里的其他同志，大家虽然各自在忙着睡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但他知道，他们心不在焉的手上动作，其实是为了掩饰竖起的长长耳朵。
“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张恒宁又看了看笑容已变得有些尴尬的白亮，点了点头，和他出了门，随手轻轻带上门。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轻轻涌向了门口，张恒宁会心地笑了笑。
“白排长，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张恒宁看着白亮在楼道里稍显紧张地搓着手，觉得一个军官大可不必如此。
看看那个同是新排长的死胖子，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他要真有事求着自己，一定会以发号施令的方式让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哪有这些欲说还休的弯弯绕。
一想起童小虎那喜怒无常、古灵精怪的模样，张恒宁就忍不住想笑。
军人，特别是指挥兄弟们冲锋陷阵的指挥员，就得有这种英勇果敢、当机立断、舍我其谁的霸气。
白亮见张恒宁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鼓足勇气说道：“听说你是英语专业的大学生？还得过大奖。”
张恒宁点点头，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白排长，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二连二排的一名普通新兵，您要有什么吩咐，请直说，我一定执行命令。”
“哪有什么吩咐，你看，我不是想考研吗，就是自己的英语差点意思，大学期间光顾着训练去了，就把英语拉下了。其他课程都还好补，自己抓紧时间学学，还能跟上，就是这英语，没有名师指点，想提高成绩，难啊。”
张恒宁立刻就明白了白亮的意思，只是他又看了看白亮细竹竿似的弱不禁风的身躯，感觉这光顾着训练，也练得太狠了吧，把肌肉都练没了。
不过，张恒宁并没有接话，他想听听白亮自己怎么说。
见张恒宁半天没有反应，白亮心道：“都说这新兵又傻又笨，果然不错，我意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还不懂？他那英语成绩该不会托关系走后门的吧。算了，我还是给他直说了吧。”
于是，白亮说道：“小张，我想请你帮我补习补习英语，可能会牺牲一点你的业余时间，你看可以吗？”
张恒宁在心里仔细盘算着，其实，帮他补习英语也没什么大问题，考研英语对自己这种英语专业的优等生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业余时间现在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得童小虎发话才行。所以，在童小虎没点头之前，不能轻易答应他。
打定主意后，张恒宁面露难色，说道：“白排长，我就是个新兵，到连队的时间不长，我的任务就是搞好训练，自己的时间自己真说了不算，得听连长、指导员、班长的安排。要不这样，你去和连长说说，只要连长点头，我一定全力以赴！”
张恒宁耍了个小聪明，没有直接拒绝白亮，而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又扔了回去。
他知道，在林章峰的心里，白亮在军官中的地位，就如同自己在士兵中的地位。
不过，他和白亮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而白亮则是有心回天而无力杀贼。
一个连本职工作都没干好的人，林章峰估计连让他考研都不一定允许，更别提还要浪费一个兵力帮他复习英语了。
白亮又不傻，一听张恒宁这话就知道他在打太极，于是脸色一变，瞬间就收起了笑容，老学究的派头又重新回到脸上。
“给你脸了！一个新兵蛋子，老子让你辅导英语，那是看得起你，你还真就蹬鼻子上脸了。不是说这兵笨吗？我看，一点都不笨，机灵着呢。帮厨、种菜、干杂活就有时间，帮我正经地补习英语就没时间了？还拿林章峰堵我嘴，走着瞧。”白亮在心里暗暗骂道。
他扶了扶眼镜，依旧保持那副彬彬有礼的姿态，说道：“那行，我就不打扰了。连长那边我会找机会去说，到时候你可不要拒绝哦。”
“一定一定。”张恒宁笑着回答道。
看着白亮逐渐模糊的背影，张恒宁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又得罪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排长。
“管他呢，连长都得罪死了，还在意多加一个排长？等我真拿了比武竞赛第一名，这一切，应该都能迎刃而解、化于无形吧。”
张恒宁走到门边，门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声。
他笑了笑，等了一会儿才推开门。
大家都已经躺在了床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张恒宁，白亮找你说啥了？”王峰扭过头来，大声问道。
“没啥，就是想让我帮他补习英语。”反正大家都听到了，张恒宁也不想帮白亮隐瞒了。
“一来就想离开，这样的人，我们也不想与之为伍，让他走好了。小张，你就送佛送出西天，帮帮他。”胡嘉亮笑着说。
“别，这种人，就是要让他吃吃苦头，越想干嘛，就越不让他干嘛！连长会收拾他的。小张，我可警告你，你可别帮他。”黄海涛说道。
张恒宁笑了笑，重新爬上了床。
熄灯哨响起，四周变得漆黑一片。
“这两排长真有意思，一个是有求于我，一个是有要求于我。我咋那么贱呢，两相比较，竟然喜欢那个要求刻薄的胖子。”张恒宁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