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谢啦,那我就先走了,有空下来到我那儿去坐坐。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弄了点好茶,蒙顶甘露,明前的新茶。”老杨从连长房间里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小院,来到他那个拉货的三轮摩托车旁。
张恒宁透过窗户,见林章峰笑着说:“老杨,你这个奸商,有好茶不知道给我拿上来,还要等我下去?等我有空下去的时候,今年的新茶都快变成明年的陈茶了。”
“明年还有明年的新茶嘛。”老杨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之前在三班落寞伤感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恢复了常态。
“下山的时候当心着点。”连长和他握了握手,嘱咐道。
张恒宁看见老杨把左手提着的东西扔进了摩托车的后车厢,心里一惊,竟疯了似的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张恒宁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旁边的马文明吓了一跳,大声吼道:“张恒宁,你干嘛去?!”
张恒宁像没听见似的,几步就跑到了院子里,一把拽住老杨的胳膊,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能走!把它还给我!”
老杨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脸涨得通红的张恒宁,又看了看林章峰,疑惑地问:“我拿你什么了?”
张恒宁用手指着三轮摩托后车厢里、老杨刚刚扔进去的那个东西,说:“就是它。”
原来,那是张恒宁打死的狼的尸体。
林章峰沉下脸来,怒斥道:“张恒宁,放手!”
张恒宁气鼓鼓地嘟着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扭过脸,根本不看林章峰一眼,大声说道:“这是我打到的,你说过,要交给团部,凭什么送给他?”
正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战士们,听到吵闹,也围拢了过来。
林章峰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交给团部,的确是他昨天告诉三班的,毕竟这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算尸体,他们也无权处置。
当着这么多战士的面出尔反尔,林章峰的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
“张恒宁,你放开,这不管你的事!我下来再和你详细解释。”林章峰竟然对他一直厌恶的人,如此低三下四地轻声说话,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平时在连里事事小心、得理都饶人的张恒宁,这次竟然选择了据理力争、誓死不从,大声说道:“你现在就和我解释清楚,不然,我是不会放开他的!”
林章峰气得肺都要炸了,看着战士们三三两两地从窗户上探出了头,他急得在原地来回踱着步,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走这个从天而降的瘟神。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林章峰一眼就瞥见了刚出现在门口、见形势不妙马上就准备开溜的马文明,立刻就一把抓住了这根稍纵即逝的救命稻草:“马文明,你过来,把你班的这个驴脾气给我弄回去。”
溜之不吉的马文明,本想跟着出来看看热闹,谁知道一露头就让热闹看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和连长一起热闹热闹。
“张恒宁,你干啥呢?放手,跟我回去。连长的命令听不见吗?”马文明故作生气地说道。
“我不放,他要带走我们打的狼。”
“带走就带走呗,你还留着过年啊。”
“可是,连长说了要交到团部去的。”
“连长肯定又认真分析了形势,觉得放在老杨那儿比较稳妥,改主意了呗。兵不厌诈啊,小张,别一副死脑筋,灵活点。走,听班长的,放手,回去嗑瓜子,还是老杨送来的呢。”
其实,老杨这次上来,一进三班的门,掏出烟和瓜子,马文明立刻就明白了他这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生意人嘛,无利不起早,嗅觉比狼还敏锐。
狼皮据说还挺值钱的,不管在国内还是另一边的印度,都有人开高价收购野狼皮。
而这高原狼的狼皮更是精品,不仅毛色好看,而且毛质更厚更柔软。
作为这一带边境唯一的国际贸易商,老杨不可能轻易放掉这个大单。
可是,连长这一味地袒护,莫非收了……
马文明不敢再往下想。
连长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身正气的,如果这次真为了老杨手里的那些小恩小惠而失了原则,在他心中的形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是,如果任由张恒宁在这儿胡搅蛮缠,指不定会当众撕掉那层遮羞的窗户纸,让大家都难堪。
“班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杨是想拿这狼皮卖钱!连长一定是收了他什么好处,才这样助纣为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马文明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林章峰站在那儿的滋味也不好受,像一个就要得手的小偷,被人堵在了一个死胡同。
战士们投射过来的一道道充满疑惑、惊讶、愤怒的目光,就如同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大棒,要将他这个连长乱棍打死。
打狼打假“男子双打”运动员张恒宁毫不畏惧地喊出那个非常合理的个人猜测后,空气瞬间凝固成了一个围城。
撒谎的人想立刻逃出来,诚实的人想马上冲进去。
炊事班的小王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张恒宁不同以往的反应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看到张恒宁最后这个触碰龙鳞的举动时,他也吓了一跳,连忙冲了过来,和马文明一起把他往班里拽。
小王一边拽,一边在他耳边着急地说:“张恒宁,你疯了!在连里的地位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就什么都敢做了?不就打了一头狼吗?有什么了不起!连长的决定,是你能随便质疑的吗?我告诉你,连长的能量和狠劲,比狼厉害!醒醒吧你,过来帮我削土豆!”
张恒宁终于没有再挣扎了:“放开我。”
“你不能再跑出去了。你要答应,我们就放手。”
张恒宁点点头。
两人放手后,感觉就像放掉了张恒宁的灵魂,他表情木然,失魂落魄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两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只有张恒宁最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分明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各班班长也招呼自己班里的战士回到班里。
老杨一脸歉意地盯着林章峰,极不自然地搓了搓手,说道:“连长,我……你……”
林章峰苦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老班长,我没事,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小年轻嘛,年轻气盛,口无遮拦,你这个老前辈也别往心里去。快赶紧走吧,路上可一定要当心。”
老杨点了点头,骑上摩托车,轻轻地轰了一下油门,消失在了尘土里。
送走老杨后,林章峰缓缓走到连部门口,像一个回家已晚但找好借口的孩子,探头朝里看了看,发现指导员王建勇并没有在房间里,应该是带人还在大棚里劳作,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