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这看似乃是负气而言的一句话,却仍是震惊的艾能奇三人目瞪口呆。
他们即便已经是现在这等境地,为了能保住这仅有的几千老营士卒性命。他们想过不战而逃,甚至可以不惜与闯军为敌。
可单单无人想过要去投降建奴。
至于原因为何,李定国已然满脸怒气的扶椅而起,对着孙可望愤然道:
“我等反明,已被世人论为逆贼!但至少还有苦明已久的百姓尚还支持我等~可若降奴,我等便要为百姓唾弃,遗臭万年矣!”
“那你说怎么办!”
孙可望一声怒斥便已猛然起身,脸上也已怒意尽显,而后复举手指着李定国厉声质问道:
“既不能与李自成为敌,又不愿降奴!难道便叫咱们这仅有的几千老营弟兄,在此为那李自成殉葬不成!”
或许是见大哥震怒,亦或是为其言语所塞,李定国本来激奋的神色稍稍平复了些许,沉默了片刻后,李定国方喃喃对其复言道:
“大哥~我等造反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天下百……”
“老子造反就为了活着!”
孙可望不待李定国言罢,便已大手一挥,厉声打断了李定国。
听闻此言,李定国三人不由齐齐望向了孙可望,却见其已然抬手指着三人依次厉声质问道:
“刘文秀!你当年追随义父为了什么?”
刘文秀默然以对,要说当年为何追随义父,自然是为了活下去。
“艾能奇!你当年又因何投奔义父?”
艾能奇闻言张了张嘴,却终究只是轻叹一声,侧身垂头。
最后孙可望指向李定国,满脸冷笑的嘲讽道:
“还有你!李定国!你当年追随义父造反,难道是为了拯救天下万民不成!”
李定国被其一问,思绪却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的他,才不过十岁而已。而遇到义父的地点不是他处,正是离此不远的佳县。
当时遇到义父之时,他正在与那三名比他年长数岁的少年,争抢一小块因为存放过久,已如硬石一般的窝头。
可他非是在争抢他人食物,只因那块早已变质发黑的窝头,乃是他母亲宁愿饿死,都不忍将食。而是将此窝头留与他,叫他就食活命的!
自己数次饥饿欲食之时,看到手中那半块窝头,脑中便会浮现出母亲那双腮干扁眼窝深陷的凄惨容颜。还有母亲用尽全力向自己言出的那句话:
“儿啊~活下去……”
活下去!
自己就是靠着母亲这句话,靠着这半块窝头带给他对母亲的回忆与思念,这才方使自己撑到了那个时候。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与那三个抢夺自己窝头的少年以死相搏!
若不是被路过的义父出言喝止,自己能不能撑过那天,都还是未知数。
“碎娃子~跟老子走咋样?”
听着义父的问询,看着他那面容微黄,胡茬满面,看上去凶悍不已的面容时,自己却未曾有丝毫犹豫,当即便点头应下。
因为自己在义父身上,看到了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思绪收回,李定国抬头看着仍面带怒气望着自己的孙可望,李定国默然片刻后方沉声回道:
“是!当初投奔义父,确实是为了活下去!可我等随义父征战十余年,时到今日,难道还只是仅仅为了活下去?”
孙可望冷哼回道:
“不为活,岂为死耶?”
“大哥~”
被李定国这般近似哀求的一声轻唤,孙可望心中一软,脸上怒气不由消散几分。
他们毕竟都是一起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兄弟,刀里来血里去的,其中感情岂会有假。
便见孙可望轻哼一声,旋即复归座位,在瞥了李定国一眼后,轻哼道:
“要说便说!没人堵你嘴!”
李定国见大哥语气有所缓和,心下也为之一松,旋即便又对着孙可望抱拳复言道:
“所谓人死留名,雁过留声。义父征战十余年,纵然如今身殒,却仍不失豪杰也~我等为其遗属,如若降奴,我等声誉暂且不论,可义父声誉,必将为我等尽毁也!”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我就问你!该怎么办,才能保住咱这数千老营弟兄的性命!”
李定国看着三人皆望着自己,内心在挣扎片刻后,方缓缓言道:
“弃地南下,归附明廷!”
“什么?!”
三人闻言,皆是一脸惊诧之色,艾能奇更是对其惊呼道:
“二哥~我没听错吧?朝廷可是恨不能生啖我等之皮肉,去降朝廷,岂不自投罗网耶!”
“若朝廷无意责难我等呢?”
李定国喃喃言罢,便不待三人问询,朝着门口高声喊道:
“把人带上来!”
听闻此言,孙可望三人也不及多问,便已满脸疑惑的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方向。
便见一身着顺字罩衣的中年男子,被两名亲卫押送至几人近前。
虽然此人双手被缚,然而其神态却依旧不卑不亢,淡淡扫视孙可望三人后,复将目光凝视在李定国身上。
与之对视后,那男子便冷哼一声傲然道:
“某自受命,便已置生死于度外矣!是要杀某,还是欲将某送于李自成,只管行之便是!”
孙可望三人听闻其言,心中已然隐隐猜到此人许是朝廷中人。继而望向李定国的眼神中,更是充满惊愕。
李定国却并未言语解释什么,而是朝着亲卫挥了挥手,示意解开此人缚绳。
中年男子见此,本已决死的心,立时活泛起来。看着面容有些凝重的李定国,不禁出言轻声问询道:
“将军可是想通了?”
李定国并未应话,而是对着孙可望三人缓言道:
“此人姓庄名宏,乃锦衣卫百户。昨日寻至我处,自报其身份,言乃是受其锦衣卫指挥使之命与我等接洽。”
说罢,李定国便自怀中取出一份已经开封的信件,递交给了孙可望。
孙可望惊疑之下,立时接过信件取之一览,艾能奇刘文秀二人也立时左右围上一同观之。
“锦衣卫指挥使孟毅,遣使至于可望定国吾兄亲书。
兄等少经离乱,随西王南征北战十余载,此中艰难非可一语可述其苦也~
然则,此间十余载,兄等所获者为何?与万民之益者何?
兄等随西王之所过,室家凋獘,闾里愁嗟,使之所过皆为疲癃之民也!
西王为逆,本为清贪官救万民,然则万民未受其益反遭其害!兄等思之,不重可羞耶?
今西王已毙,兄等奔投闯逆,或惧朝廷不赦。
然则建奴入关肆虐天下,此皆闯逆之故也!
闯逆心狭而善妒,鼠寸之光无卓远之识,此等之人,岂可为圣主?
兄等皆当世俊杰也~且欲明珠暗投待至何时耶?
维时国乱岁凶,奴兵肆虐,欲主中原。
值此之时,吾等合该摒弃前嫌,共驱鞑虏,复我汉家河山也。
兄等如若率部归附,不单可为朝廷所赦,亦可挥兵驱虏,以复兄等良杰之名也!
吾虽胸有万言,实难尽述于此。唯望兄等可明悟慎思之,吾亦翘首以盼兄等来归也~”
孙可望三人看罢,皆不由相视之。
孟毅此等人物,竟然以如此谦恭之态书信于他们,足见其诚意。
且亦如他之所言,如若朝廷不究,归附朝廷确实是他们不二之选。
只是义父为朝廷所戮休且不说,毕竟官贼不两立。可他们此时身处榆林,奔走南下投靠明廷,又岂是易事!
一时间,因孟毅这封书信,大堂内的几人皆为此陷入深思之中。
不过锦衣卫百户庄宏见此情景,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小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