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朱慈烺顿觉一阵后怕,若自己真应下了此事,日后即便收复京师,复了那先祖之基业。怕也无颜去见那列祖列宗了!
而郑瑄被孟毅如此一问,脑门冷汗则顿时冒出。
也不知是因为孟毅的蛮横之态,还是因为他那直击要害,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言语。郑瑄竟然身体微颤,毫无反抗之意,而他嘴唇张开却也是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语。
李邦华见状连忙对孟毅喊道:
“孟毅!还不住手!”
孟毅闻言这才一把将其推开,接着便朝朱慈烺跪地请罪。
而郑瑄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几名朝官便簇拥上前连忙将其扶起。
蔡弈琛见状则是对着朱慈烺急忙拜道:
“陛下!孟毅如此失仪,请陛下对其施以杖责之刑,以治其失律之罪!”
此言一出,当即引得许多支持联虏平寇的朝臣附和。
失律之罪,应称扈从失律之罪,说白了就是朝班失仪。
朝堂之上,原本就是展示礼仪的地方,不但要有秩序、懂规矩,更是要展现出对帝王的尊崇、以及做臣子该有的恭顺。
当年土木之变时,投靠王震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在被汹汹朝臣捶死在朝堂后。参与的一众文臣皆被以失律之罪处罚。
依大明祖制,凡朝会,厂卫率属及校尉五百名,列侍奉天门下纠仪。凡失仪者,即褫衣冠,执下镇抚司狱,杖之乃免,故韬言及之。
但李邦华闻言眉头却是不由一皱,
杖责?这条规矩早在万历之时便已经不再施以杖责,而是改为了罚俸。
这蔡弈琛岂会不知?
如今却借此欲让陛下对孟毅行杖责之刑,着实可恶!
而马士英则是一脸鄙夷的看着蔡弈琛等人一眼,然后便欲向陛下求情,却不料朱慈烺此时猛然起身,对着众朝臣喊道:
“好了!诸卿还是都回去先仔细考虑一下吧!散朝!”
说罢!对韩赞周使了个眼神后,便快步离开出了奉天殿。
诸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目光便都聚集在了孟毅身上,眼神中充满着妒忌。
马士英却是心中一笑,孟毅圣券何其隆也!陛下不忍责罚竟以离朝来避之!
而陛下连罚俸都不忍,又怎么会对孟毅施以杖责?可笑那蔡弈琛等人,他们得罪身怀如此圣券的孟毅,恐怕其祸不远矣!
见陛下离去,郑瑄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以孟毅方才之言,陛下若要深究,自己这仕途怕是也就到头了。
此时韩赞周则已快步来到孟毅身前,对着孟毅嘿嘿笑道:
“孟指挥使,陛下召见!”
孟毅闻言便对韩赞周拱手一笑:
“有劳公公了~”
随后二人便在一众朝臣的注视下走出了奉天殿。
方一出奉天殿,韩赞周便一脸笑意对孟毅道:
“也只有孟老弟才能看的如此透彻啊!咱家在殿上看这满朝诸公争吵半日,竟无一人言及应舍闯贼而先剿献贼之事!”
孟毅不由笑问道:
“如此说来,公公也是认可应剿献贼?”
韩赞周深深地点了点头叹道:
“若无孟老弟提及,咱家还真未曾想过此事。如今闻之,顿有醍醐灌顶之感啊!但咱家是个阉人,想不到此事还便罢了,可满朝诸公为何亦是皆不知也?”
孟毅轻笑道:
“非其不知,实不愿,亦不敢背那不忠不孝的骂名罢了!”
君为父,臣为子!
劝朱慈烺舍闯贼而伐献贼,且不说朱慈烺会不会意,单这种行为就足以被定性为无视君父之仇,一个不忠不孝枉为臣子的骂名是绝对跑不了的。
孟毅自然也不想的,自己忽悠袁继咸,目的便是想让他来背锅,待建奴入关消息传至,自己可先说服李邦华等人支持,以拖延伐闯之事。而等袁继咸的奏疏一到,便大力支持此事,届时东林反对也定然不会过烈。
而到时朱慈烺也可就坡下驴顺势同意,将这不孝之举全推给朝臣即可。
可如今这时间差没打好,晚了一步。而且自己再不出言,先伐闯贼之事便要成那定局。
可出言反对的结果便是朝中没有一人出言附和自己,连李邦华都选择了沉默。
……
谨身殿
孟毅方一进殿尚未行礼,朱慈烺便制止了正要跪拜的孟毅,急切的出声询问道:
“北伐闯贼当真不可行?”
孟毅见朱慈烺如此急切,也只好不再跪拜,而且叹息一声后拱手拜道:
“陛下,您如今面临的时局,可要比先帝之时更为凶险。稍有不慎,国将难存矣!”
朱慈烺默然不语,他其实也已明白孟毅在朝中所言确实在理,坐视闯贼与建奴相斗,趁机全力剿灭献贼。对现在的大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可自己登基却不为父皇复仇,且不说臣民百姓如何想,自己又如何对得起父皇!
孟毅看朱慈烺这般神态,如何不知其心中所想,于是便又拱手拜道:
“陛下,如今摆在您面前的,不单单是先帝之仇,更有社稷倒悬之虞!今建奴入关,其志定然是要取我大明而代之。如今李自成虽败,但其军力尚存,还能与建奴周旋。可若我大明亦在此时征伐闯贼,只会加速闯贼败亡!从而更早面对建奴。”
说罢,看着深思状的朱慈烺,孟毅缓缓道:
“可陛下,去年建奴肆虐中原之时,那些手握重兵的诸镇将校,哪个不是望风而逃,他们连与之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啊!如今陛下初登大位,诸将尚未威服。届时与建奴交战,会有几人肯为陛下效死?”
朱慈烺闻言,脸色不由一怒,但渐渐的又变成了一副失落之色。
孟毅说的是对的,他们连对自己父皇都阳奉阴违,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这个刚刚继位年仅十六岁的皇帝忠心耿耿?
看朱慈烺似是听进去了,孟毅便又接着道:
“如今献贼势弱,陛下若能趁此时机,集中兵力剿灭献贼,即可去我大明一心腹之患,又可以此功绩使诸将威服。如此,再面对建奴之时,我大明便有可与之一战之力也!”
朱慈烺听后眼神不由为之一亮,献贼是大明仅次于闯贼的大患,祸乱大明十余年。若将其剿灭,确实是不小的功绩,亦能报其掘凤阳皇陵之仇,以告慰先祖。
可若如此,天下臣民如何看待自己?
孟毅看出了朱慈烺的纠结,韩赞周自然也看出来了,有些话,陛下不能说,自己这个做奴婢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孟指挥使,您的话确实在理,可若陛下行此事,这天下臣民还不把陛下当成那不孝之君?”
孟毅一脸笑意的看着韩赞周,缓缓回道:
“若朝臣皆持此意,陛下无奈许之。这天下臣民还会有如此想法吗?”
朱慈烺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韩赞周一脸尴尬的笑道:
“怎么可能,今日朝中诸臣仅为联虏平寇之事便已争吵不休,又怎么可能都同意先剿献贼?”
孟毅没有回答韩赞周,却是对着朱慈烺拜道:
“不知陛下是否认同先剿献贼?”
朱慈烺略微犹豫片刻便缓缓点头道:
“你说的确实不错,朕亦是认同。可……”
说到这,朱慈烺便是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孟毅笑道:
“陛下!先剿献贼于我大明最为有利,臣想朝中诸公亦能深明此理。今日此事已由臣提出,想来诸公事后应是可以想通。陛下不妨先静观之,臣相信,不消数日,朝中诸公大多都会支持此议!”
朱慈烺对孟毅的推理还是很信服的,见他如此说,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于是便对孟毅点头应道:
“好,朕便依你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