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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廷烨走了。

喝过罗庆的宴请酒就走了。

爹不疼娘不爱,一个挑唆一个踹,所谓的家于他来说就是个伤心地,他不想待了,索性请命回了塞外。

临别时,终于从邢泽手里拿到了等待已久的证据。

那些调查报告和画押的证词究竟能不能让顾廷烨完全相信,邢泽并不知晓,只知道顾廷烨打起仗来更猛了。

这就足够了。

邢泽本意就是要他成为对外的一把好刀,再者顺便替明兰解决些将来的隐患。

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崽崽,无论以后嫁不嫁顾廷烨,并不妨碍提前做些准备,权且算作给家人发福利了。

当然,证据里也并非都是有关小秦氏,还有邢泽插进去的私货,诸如顾偃开公开场合凡尔赛式显摆儿子之类的。

至于顾偃开这种行为背后是否隐含爱意,全看顾廷烨怎么理解,邢泽可没有说。

别人的家事,不宜插手太过,掺和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再深入就不礼貌了。

顾廷烨的离开并没有在汴京掀起什么波澜,如今内廷外朝的目光都聚焦在朝堂的“三王争霸”上。

在赵宗全胜出之前,即便顾廷烨有救命之恩,那也无关紧要。

因为宁远侯府当家做主的是顾偃开,他不会涉足立嗣之争。

辽国公府更不会,这是众所周知的。

所以邕王妃评价赵宗全“无根基人脉”,说的其实很对。

但是邕王也没有啊!

邕王的势力,落马的落马,拔除的拔除,早就不剩什么了。

如今凭借些许底蕴,也只能在赵官家有意无意的偏帮下,跟赵宗全旗鼓相当,根本无法全面压制!

邕王很焦虑,一度想要放下芥蒂,跟兖王联手。

可惜兖王不上套!

吃一堑长一智,兖王已经不是当初的兖王,他现在是钮钴禄兖王!

他要隐居幕后,他要驱虎吞狼,他要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平静的朝堂,在诸多棋手的搅弄下暗潮涌动。

然而热闹纷争都是他们的,辽国公只会一如既往的为国为民。

五月,京畿大雨不止,坏官私庐舍数万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诸路亦奏江河决溢,其中河北尤甚,民多流亡。

朝廷下令赈救,辽国公受命于天……子,揽大任在肩,一连奔波数月,固堤疏水,调粮开仓,解百姓于危难。

说起来只是寥寥数字,但字里行间流淌的却是“吃人”二字。

灾难之中往往不乏火中取栗者,渎职的、官商勾结的、扣盖子的……不一而足。

辽国公高呼: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皆提刀斩之。

还顺势挖出了一批贪官污吏。

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公审犯官罪臣,当场明正典刑,从京东到京西,从河北到河东,直杀得人头滚滚!

百姓苦压迫久矣,面对残暴不仁的辽国公不仅不害怕,反而无不称赞,皆呼“青天”之名。

道德金身再次加厚加大!

邢泽膨胀了。

膨胀到连赵官家的面子都不给。

东京富贵迷人眼,天子脚下贵人遍地,流民入城,难免会不小心冲撞。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会体谅泥腿子的苦楚,他们只觉得好好的汴京城被搞得乌烟瘴气。

三人成虎,赵官家又耳根子软,便以为流民肆虐,扰乱京都,遂下令不许流民入京。

马军都指挥使受诏封堵朱雀门,巧的是正好被赈灾归来的邢泽遇见。

邢泽登时怒火中烧!

“大胆!”

“陛下乃当世仁君,向感苍生不易,素念黎民之苦,怎会如此昏庸无道?”

“定是尔等假传圣旨,妖言惑众,欲趁乱谋私利!”

“来人,将欺君罔上之辈给本公拿下,枭首示众!”

堂堂朝廷命官,正五品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就这么窝窝囊囊死了。

但是不冤枉。

邢泽用他的命,加厚加大了自己道德金身,维护了赵官家的“仁君”之名,给安插自己人腾出来一个位置,顺便还在汴京的贵人们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辽国公威势恐怖如斯!

但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赵官家就有点不高兴。

“陛下?”

“陛下!”

“陛下~”

“弘毅的好陛下~~~”

猛男撒娇,令人毛骨悚然。

赵官家当即制止:“快快给朕住口!”

邢泽立马束手而立,宛若一个乖宝宝。

赵官家瞥了他一眼,怒其不争道:“朝廷命官,你说杀就杀,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无法无天,净给朕找麻烦,你当台谏那些官儿是好相与的?”

邢泽垂首不语。

后果自然是考虑过的,不然他也不会果断出手。

杀一个都指挥使,可以平民怨、可以保仁君、可以振声望……如此一举多得事儿,他不做才是说不过去!

至于是否会被弹劾追究,邢泽表示:

无所吊谓!

且不说他在御史台的关系有多硬,单以老包的人品来说,百分百不会为那个都指挥使叫屈。

他只会为邢泽的忠君体民叫好。

尽管如此,邢泽依旧选择把姿态做足。

“哑巴了?”赵官家没好气道,“杀朝廷命官的那股劲儿呢?说话!”

邢泽抬手摘下展角蹼头,跪伏于地。

赵官家被他这副姿态唬的一愣:“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威胁朕是不是?是不是威胁朕?”

“臣不敢。”邢泽直起身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乃臣之君,亦如臣之父,臣实在无法坐视君父声名尽毁而无动于衷。”

什么叫赤子之心?

这就叫赤子之心!

一心为了君父,从不顾惜己身!

赵官家听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但他却不打算轻易饶恕“好大儿”。

他打算好好敲打敲打邢泽,免得他以后肆意妄为,招惹祸患。

“那你尽可以来跟朕说,偏要自作主张,你把朝廷法度置于何地?朕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如此放肆!邕王本就瞧你不顺眼,说不得就要参你一本,还有御史台,朕就算有心保你,可令出朕口,你让朕如何说情?”

“朝令夕改也有损陛下威严,臣不为也。”邢泽十分坦然,“臣也没想那么多,臣只想为陛下正名,虽事出有因,但擅杀朝臣也是不该,错了就是错了,臣不狡辩,甘愿领罚。”

邢泽两头堵,让赵官家想要训诫都不知如何下手。

不忍心啊!

这么好的孩子,疼都疼不过来呢,怎么忍心斥责呀!

赵官家很无奈,干脆开摆。

“朕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罢了,念在你这般赤诚的份上,朕就饶你这一次。”

邢泽没有谢恩,反而一脸纠结,看的赵官家牙疼。

“有话就说,又没堵着你的嘴。”

邢泽试探道:“那臣说了,您可不许生气啊!”

赵官家一瞪眼:“朕就那么没有容人之量吗?”

“那自然不是。”邢泽讪笑,“臣恳请陛下不要宽恕臣的罪过。”

“嗯?”赵官家不解,“你想干什么?”

“臣想打漠北。”

赵官家一听,瞬间来了兴致。

“打漠北?”

“打漠北!”

邢泽语气坚定。

“陛下想来也收到了靖北的奏报,今年五月,漠北契丹乌古部、敌烈八部、萌古部、梅里急部、阻卜部、茶札剌部等,会盟乔巴山,商议共组联军事宜,并且在次月对靖北大都督府发起了试探性进攻,而今我朝河北、河东、京畿多地受灾,国力有损,漠北契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待联军组成,必大举来攻,臣想回靖北提前做些准备。”

“说句不客气的话,臣在塞外也有那么一点威名,若是大张旗鼓的去了,恐怕他们会有所防备,陛下不妨借惩戒之名,允臣行那暗度陈仓之实,待漠北敌军到来,臣定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自古联军从未有齐心者,若是战事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必生嫌隙,只要抓住机会,覆灭联军不在话下,届时再挥军北进,以雷霆之势清扫漠北,至少可保我大宋北疆数十年安定!”

“臣曾经说过,要为陛下打出一个大大的疆土,让陛下做万世名君,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臣不想放过,请陛下允准!”

邢泽画饼……不是,描绘的前景十分让人动心,但赵官家却是有些犹豫。

现在已经七月,会盟商议需要时间,联军合兵也需要时间,南侵靖北不会那么快,最早也得到八月九月去。

一场大战打完就入了冬,再发兵漠北得到明年。

也就是说,邢泽这一走,至少要一年,甚至更久。

赵官家担心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

既是舍不得邢泽,想要在有生之年多些陪伴,也是担心汴京神器更易,恐生变故。

满朝文武,赵官家可全心信赖者,唯邢泽一人。

见赵官家久久不语,邢泽问道:“陛下可是有顾虑?”

赵官家笑着摇头:“朕能有什么顾虑?你忠心为国,朕欣慰还来不及,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虽然很舍不得,但这既是国事,也事关“好大儿”的前程,他作为“老父亲”也不能拦着。

努努力,没准儿就能活到那时候呢,对吧?

届时“好大儿”得盖世无双之功,携大胜还朝,那不妥妥封个郡王嘛!

稳了!

不过在此之前,一些顾虑还是要解决的。

翌日朝会,记吃不记打的邕王果然跳了出来。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展现“未来太子”的威势,从而震慑拉拢一批人。

没办法,以前斗的太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势力被一扫而空,以至于连个赵宗全都压不住。

邕王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所以选择了杀坤儆猴。

邢泽就是那只练习了两年半的鸡,赵宗全和兖王就是要被警告的猴。

一举慑三敌,美滋滋啊美滋滋!

朝会上,邕王抓住邢泽的痛脚一顿猛批,从“暴虐无道”批到“目无王法”,从“藐视朝纲”论到“其心可诛”!

“其为朝廷命官,却被辽国公随意打杀,辽国公如此明目张胆、胆大妄为、为所欲为,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若不加以严惩,只会纵容贼凶的嚣张气焰,说不得彼之今日便是吾等之明天!若不从严从重处置,必会有人以其为例,行那肆意打杀卑贱者之事,届时法理规矩荡然无存,朝廷威严不在,国将不国呀!”

邕王在家倒是没白闭门思过,都会煽动人心了!

不过邢泽听了却是想笑。

好在他绷住了,正准备配合着把戏唱下去,有人却替他鸣不平了。

韩大相公:“王爷言过其实了。”

包大相公:“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欧阳相公:“修君之过,护君之名,其为大义,辽国公干得漂亮!”

赵宗全:“灾情刻不容缓,百姓嗷嗷待哺,所谓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盛纮:“辽国公主理赈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功过相抵,不赏不惩。”

邕王:“……”

玛德,捅贼窝子了属于是!

别人倒还罢了,要么是宰执辅臣,要么是竞争对手,你一个区区权侍郎怎么好意思站出来的?

什么档次,也配跟本王……哦,老丈人啊,那没事了。

不过邕王却不准备放弃。

这一次,他可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必须得对邢贼指指点点!

就算打不倒他,也得恶心死他!

“陛下!”

“好了。”

邕王还待开口,却被赵官家不耐的打断。

“封堵城门,阻流民入城,此乃朕之过,非辽国公之失,然朝廷法度不可不顾,辽国公枉杀范卿,有失公允,念在其赈灾有功,当从轻发落。”

庞大相公奏曰:“近日相州有报,大堤决口,河水泛滥,需固堤救民,是个辛苦活儿,恰巧辽国公有经验,不如就让他去吧。”

三司使张相公掐指一算,悠悠吐出俩字:

“有钱。”

赵官家看向邢泽:“卿可有异议?”

邢泽顿首以拜:“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并无异议,谢陛下宽宥!”

“好!”赵官家大手一挥,“既是惩戒,那朕便罚你什么时候修好才能回来,修不好就一直给朕在那待着。”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