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澈坐在了蔺暖阳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也去看太阳,说:“你喊我出来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表白,或者说,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蔺暖阳扭头看向陶云澈:“你倒说说,为什么?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陶云澈仍旧看着天上的太阳:“在你不得不嫁人之前,总要有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你的吧?或许他没有办法让你走出困境,但至少,他在力所能及地呵护你。这个世界很现实,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真的会为了钱做不想做的事吗?比如,结婚。”
蔺暖阳没有正面回答陶云澈的话,而是问:“你谈过恋爱吗?”
陶云澈摇头。
“那你对爱情或者婚姻有什么想法?”
“首先,我并不奢望爱情或者婚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哪一天我想结婚了,那我的结婚对象必定是我最爱的人。”
蔺暖阳笑得有些勉强:“那这个女人肯定很幸福。”
陶云澈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蔺暖阳的侧脸,直到她感应到转头看他,他才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蔺暖阳极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你是在问我和肖卓吧?我不会为了钱去做我不喜欢的事,但我会为了家人或者梦想去做。”
“那你是怎么看待爱情或者婚姻的?”
蔺暖阳回答:“在我这里,爱情和婚姻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东西。我的爱情是我只要爱他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而我的婚姻……”她没有说下去。
“所以,你已经为你的婚姻做出了决定。”
蔺暖阳缓缓转身,眼眶明明是湿润的,但神情却清冷无比:“肖家是让蔺氏复活的第一步,让我强大的第一步。”
陶云澈明白了。
许久,蔺暖阳再次开口:“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名暖阳吗?”
“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吗?”
蔺暖阳转头看陶云澈:“她希望我去温暖别人。”
“你确实可以温暖别人。但,也没必要一直去这样做,因为这是一件很累的事。”
头顶一个竹筐缓缓下坠,落到了两人触手可及的地方。蔺暖阳回头,见马遥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俩,看着那半筐晶莹剔透的樱桃,她问:“你摘的?”
“啊!”马遥说,“我尝了一个特别甜,吃吧!歉礼,那会儿不好意思啊!”
蔺暖阳伸手接过:“你没错。也别光给我摘了,自己也吃。”
“行!”马遥说着,很快又消失在了树丛里。
四个年轻人在樱桃园里玩了两个多小时,回饭店的时候教授已经走了,说是临时有事,詹野送他走的。守意和杨爷爷聊得正开心,看到他们进门,钟守意立刻兴奋地对蔺暖阳说:“杨医生答应做我们的顾问了。”
“太好了!”蔺暖阳也很开心,转而又问钟守意,“你知道杨爷爷是谁吗?”
钟守意笑道:“不瞒你说,我那天看到杨医生就认出来了,回家还特意搜索了一下确认。他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可是我们的华人之光,医术曾被国外的许多医疗杂志报道过,他们称他为‘中医之神’。”
杨爷爷立刻摆手:“人总喜欢将未知的事情神化,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西方对于中医的研究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只是我们五千年的积累的确不是他们很快就能参透的。”
“但我看过您与西方名医因瘫痪病人打擂台的报道,您只用了半个月,便让躺了两年的病人站了起来,我觉得这不是巧合,恰好体现出了中医的优势。还有您关于梅尼尔病中医疗法的论文我也看过。”钟守意说着看向了蔺暖阳,“这一点阳阳应该深有体会,她曾因为这个病住过院,事实证明,就她个体来言,西医的治疗效果的确不如中医。”
杨爷爷说:“梅尼埃病中医的名称是眩晕症,与耳石症的症状有些相似,但却是两种病。它在中医属于疑难杂症,治疗难度大,又因为这病是急性发作,发作起来又非常痛苦,所以有很多患者选择见效较快的西药甚至是用切断前庭神经手术来治疗,但西医也有他的不足之处,比如众所周知的副作用大等。所以我的建议仍然是中西结合才是治疗效果最好的。另外,我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将中医和西医放在了对立面上,这是不可取的,如果从治病救人出发,中西医完全可以联合起来,这也是我答应做馨阳顾问最大的原因,毕竟我与蔺小姐的初衷是一样的。”
蔺暖阳插话道:“您说的对,是得从病人的角度出发。现在的社会不乏一些利益当头的人,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初衷,将治病作为敛财的工具,救人反而落到了其次。”
钟守意瞥了蔺暖阳一眼笑道:“你不用内涵我,首先,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在商言商,我对馨阳的定位最起码在五年之内就是个赔钱的买卖。你从小没吃过缺钱的苦,总把很多事情过于理想化,最现实的一点,之前对馨阳的投资全都依靠集团,而之后你也得靠,如果没有这些钱,何来理想,谈何初衷?”
蔺暖阳说:“你说的这些我认。毕竟馨阳从一个想法到付诸行动也是经历了无数波折,我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咬牙坚持,为此还背上了败家子的名声。钱,的确是最重要的一环,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但我并不承认这是理想化,我只是希望经过诸多磨难后还能留存本心给那些病人们。”
钟守意立刻反唇相讥:“你这段话本身就是在自相矛盾,说白了,你的半公益就是在用集团的钱补窟窿,你的本心没有钱来支撑完全就是空谈!”
杨爷爷似乎有些惊讶于钟守意的直白,打断了他的话,开玩笑道:“钟董,你这就有些霸道了。理想要有,本心也要有,当然,经济方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我倒不认为蔺小姐的那段话是在自相矛盾,反而觉得你似乎有些抓错重点了。或者,你是故意抓错,只是想让她认清现实?如果是这样,矛盾就在你这边,你应该不难看出,她很清楚你口中的现实,或许正是因为她清楚,所以才一直希望你们也能坚持本心。”
钟守意沉默了,的确,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想让现实照进蔺暖阳所谓的“理想化”里,但却从来都不相信,她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或许,杨爷爷说得对,不是蔺暖阳过于理想化,而是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现实”!
陶云澈的视线缓缓地落到了蔺暖阳落寞的脸上,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下巴向外面抬了抬。蔺暖阳起初没有动,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反驳一下钟守意,为杨爷爷的话补充些什么,就在她再次要开口的时候,她的袖子又晃动了一下,她抬头,看到的是陶云澈那温柔又饱含着哄劝的眼睛,仿佛她的任性是他造成的一样。她立刻败下阵来,咬咬下唇,跟着他走出了茶室。
饭店小院的角落里有一个秋千架,应该是老板给孩子们做的,坐下两个人正好。陶云澈脚掌着地,腿缓慢地晃着,让秋千有了一个极小幅度的摆动。蔺暖阳双臂抱在胸前,直视前方的眼中目露凶光。她试图自我消化,但并没有成功,反而让眼里的凶光越来越甚,到最后竟红了眼,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既然叫不醒装睡的人,何必自寻烦恼。”陶云澈说,“你和钟董其实挺像的,不但坚持己见,明明彼此关心,说出的话却总要伤人。”
“直男癌患者!”蔺暖阳放下双臂,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说那些话应该是想劝你想清楚和肖卓的婚姻,你不能为了支撑馨阳一次又一次地牺牲自己。别忘了,现在只是开始,你就已经很吃力了。”
“我会找到办法的。现在的关键是,如果馨阳没办法迈出第一步,那它连面世的机会都没有。”
陶云澈见蔺暖阳的表情越来越沮丧,果断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早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妈病重,就没跟她说住院的事,所以,她不知道,还以为我是耳石症。”蔺暖阳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听医生说过这两种病症状很像。”
“还是有差别的。从你的脸色、走路、还有一些小动作,等等。发作得频繁吗?”
蔺暖阳想了想:“之前有一次很严重,住了几天医院,后来突然又好了。估计前段时间忙着我妈的丧事,再加上公司和家里的事儿也多,又有些反复,但还好,能忍。”
“你要是相信中医,喝点中药好好调理一下吧。我给你把过脉,你的脉象明显肝气郁结气血不足。”
“把脉?”蔺暖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陶云澈给她把过脉。
陶云澈啖笑不语。
“你给我开药方?”
陶云澈笑道:“不放心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新医生可以摇人,当他遇到不懂的病会帮患者摇到很难排的专家。我也可以摇人,比如,我那已经归隐的师傅。”
蔺暖阳终于笑了:“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还有,我觉得你的身体底子还行,这个病应该与心情有关系。我不给你灌鸡汤,其实我也有郁闷和迷茫的时候。只是我觉得,既然有了目标,那就大胆去做,至于那些细枝末节的人和事,只要你不去在乎,他们就影响不了你。”
“只要我不在乎,那些人或事就影响不了我。”
“是的。”
蔺暖阳盯着远方的天空,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
从饭店回程,小詹哥先将杨爷爷他们送到了酒店,陶云澈也跟着一起下了车。车子重新启动,蔺暖阳看着陶云澈不断后退的身影,觉得真的是很神奇。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一个人能让她放松紧绷的神经,卸下防备,真的仅仅是因为他有张好看的脸吗?当然不是。
为了确定“不是”,已经回到医院的蔺暖阳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出现在了陶云澈的小区里。
不知道是哪栋楼,也不知道门牌号。蔺暖阳停好车,在小区里转了一圈。路灯昏暗,道路不平,她走得磕磕绊绊,脚踝又疼了起来。她不跟身体过不去,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然后盯着对话框等待回复。半天没等着,她有些失望,正犹豫要不要打道回府,突然看到对面楼的单元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蔺暖阳盯着那人越走越近,很快,她的手便被握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手里。她的心急跳了几下,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跟他上楼,进了四楼的东户。
“你怎么知道是我?”
“刚刚洗碗无意中往楼下看了一眼,看身影像你,但又不确定,跑下来准备确认一下,正好你的信息来了。”
陶云澈家的客厅简单到了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墙体是灰白色的,除了一个极简风的圆形挂钟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厨房和卫生间也是一样,可卧室布置得用了心。床尾的民族风盖毯,床头柜上的粗布盖巾,五斗柜上的粗陶花瓶,衣柜把手上的图腾吊坠,乍一看,与客厅简直是两个世界。
站在卧室门口,蔺暖阳好长时间没有动,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哪个女人进过你卧室?”
陶云澈抱着一个玻璃密封罐,说:“小蝶姐。”
蔺暖阳伸出手指向自己:“你不是喜欢我这一款吗?”
陶云澈忍俊不禁,在蔺暖阳的凌厉目光中赶忙收敛了,极力掩饰着不断想要扬起的嘴角:“姥姥听说我搬家了,让小蝶姐从家里带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姥姥亲手做的,说有了这些就等于她陪着我,我就不会想家了。”
蔺暖阳立刻笑逐颜开,注意力很快被陶云澈手里的罐子吸引:“这是什么。”
“我说我要劝你喝中药,喝完了总要给个奖励,不然下一次就不好哄了。于是姥姥特意亲手做了蜜饯,还有别的礼物,你先尝尝,我去拿。”
不经意说出的话最撩人,倘若她真的有资格和陶云澈谈恋爱,这时的她肯定不管什么矜持不矜持面子不面子早就扑上去了。她可是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去阻止自己,只等他前脚离开,才送了口气。她有些晃神,在听到脚步声后赶忙将盖子打开放到了餐桌上,从里面取出一颗放进嘴里,入口先是甘甜,咬一口软软的果肉,酸味立刻传了过来,再嚼一下,甜酸融合再加上一丝丝药草的清香,那味道,比起她之前常吃的流水线果脯,好了岂止一点!她一颗接一颗的吃着,越吃越觉得好吃。
“你还真没骗我,果然有更好吃的。”
陶云澈笑笑,又将一个印着好看花色的马口铁盒子放到蔺暖阳面前,里面盛满花花绿绿又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糖果:“这是果汁和糯米做的糖,也是姥姥特意给你做的,回家得放冰箱里不然容易坏。还有这个。”说着,他将一个扎着麻绳的纸包放到了蔺暖阳的眼前,“第一次见你,你披了一条披肩,很好看,我便请姥姥也给你做了一条。”
蔺暖阳小跑进卫生间洗干净手,纸包和麻绳的包装搭配像极了以前的物件,她小心翼翼,拆古董一样将纸包拆开,拿起了一条白底绣着红绒花的披肩,款式和做工的确比不上她收藏的那些大师作品,但却一样美得不可方物。蔺暖阳兴奋地直想尖叫,赶忙披上,跑回到卫生间仔细照了照,虽然不冷,但也没舍得脱下。
“姥姥的手好巧啊!”
陶云澈盯着蔺暖阳,没有说话。
“不好看?”
陶云澈这才移开视线:“没有,好看。”
“我得想想怎么谢谢姥姥才好。”
“她要知道你戴上这么好看肯定开心,不用谢。”
蔺暖阳斜睨着陶云澈:“你这个表情很奇怪啊!不会你们那有什么风俗吧,比如我收下了这条披肩就必须要做你媳妇之类的?”
陶云澈起身到厨房,背对着蔺暖阳洗水果,他洗的很认真,很专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他的纠结。一看到他这样,蔺暖阳那不知死活的劲头又上来了,溜达到他身边,用胳膊蹭他一下:“还真是啊?!”
陶云澈关掉水龙头,漫不经心地说:“嗯,你说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