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美,天晴,没有风,是个温暖的好天气。小区隔一条马路就是大海,站在高处能看到大海的影子在寂静的黑夜中沉睡。与蔺董告别,陶云澈婉拒薛教授和蔺董的车,准备去海边待一会。走到门口的时候,蔺暖阳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视线中。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双c的大盒子,望着一个离去的背影小脸在路灯的照射下更显清冷,一点都没有收到贵重礼物的喜悦。
陶云澈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直到蔺暖阳转身进小区,才收回视线垂首重新移动脚步。
蔺暖阳在转身的那一刻就看到了陶云澈,等走到他身边,喊住了他:“这就走了吗?”
一个骑着平衡车的年轻人莽莽撞撞地冲进即将关闭的门禁,陶云澈脚步没停,挡在了蔺暖阳面前,平衡车擦着他的身侧远去,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是不是曾和薛教授还有杨医生一起给我妈妈治过病?”瞥一眼远去的平衡车,蔺暖阳没有等到他回答,说着将盒子移到左手,腾出右手向他伸了出去,微笑道:“第一次跟你打招呼,你好,我叫蔺暖阳。”
陶云澈愣了一下才握住蔺暖阳的手。触手冰凉,就着路灯又仔细看了她一眼,他松开了她的手,之后,很自然地抱过了她手中的盒子:“陶云澈。”
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听陶云澈说话。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与清秀的五官略显不搭。蔺暖阳有些拿不准他帮她拿东西是为了多聊一会还是要送她回家,也没跟他客气,甩了甩酸掉的手臂,犹豫片刻移动脚步,他缓缓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蔺暖阳在前,陶云澈在侧后方,他们步伐一致,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大门离蔺家虽然只隔了三栋楼,但要绕过一个人工湖距离并不短。在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区里,自己的地盘,蔺暖阳一点都不害怕有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年轻力壮的男人在夜黑风高的深夜中“尾随”,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五分钟的路,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蔺暖阳有些摸不清陶云澈是天生内向还是仅仅因为害羞,而她则是习惯了高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气氛有些奇怪,到家门口了她也没能找出话题,挫败感缓缓从心底腾起,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盒子。
“谢谢!”蔺暖阳说。
陶云澈没有回应,但也没动。蔺暖阳转身进门,又忍不住回头,看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脑子一热,将盒子随手一扔又冲了出去。
“陶云澈!”
别墅区就这点好,一到晚上特别安静,一点普通居民区的嘈杂声都没有。隔了近十米,陶云澈听得真真切切,回头的时候,蔺暖阳就站在古风十足的门灯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犹豫片刻,他又走回到了她面前。
“谢谢你送我妈妈最后一程。”在陶云澈站定在面前的那一刻,蔺暖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鞠了一躬,“也谢谢你对我妈的照顾,我记得她说过,你的药方和针灸减轻了她很多痛苦。”
陶云澈一眨不眨地看着蔺暖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确为她的妈妈治过病,但毫不避讳地说,一开始更多的是想和薛教授学更多本领精进技能,后来是为了实践自己所学,而无论哪个想法似乎都有些对不起她此刻的郑重其事。
蔺暖阳直起腰的时候又说:“我听妈妈提起过你的病,很抱歉那天在学校听到了同学对你说的那些话。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我觉得嘲笑别人身体缺陷是件非常没品的行为,你无需在意,只管变得更好,变得足够强大,就可以了。”
蔺暖阳清晰地看到陶云澈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就像很多年之前看过的流星,忽闪着划破黑夜,让有幸看到的人为这毕生难忘的绚烂而暗暗惊叹。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话能有这样的魔力,心里有些触动,而后,她又开始伤感,倘若在她的人生里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说这一段话,想必她那暗淡无光生活必会多彩起来吧。
陶云澈也是一个非常会察言观色的人,很轻易便能捕捉到蔺暖阳眼中的善意逐渐转变成伤感,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似乎又觉得过于明显,再抬头看她的时候嘴角挂上了淡淡笑。
毋庸置疑,这一点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让本就容貌出众的陶云澈更加夺目起来。蔺暖阳犯了花痴,回应他的是加倍的开心。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趁热打铁道:“男人要挺直脊梁才不会被生活压垮。”
陶云澈的笑意更深了些,仍旧沉默着,但想说的话却全写在了眼睛里,并且准确地传给了蔺暖阳。这些年,蔺暖阳的生活中充满了尔虞我诈,久而久之也习惯了戴着有色眼镜去猜忌和防备别人,这是第一次,她无法控制冲动,却意外地体会到了与人为善带来的温暖。
“你,是不是经常头晕?”陶云澈突然开了口。
陶云澈说话时声音不大,微风一般轻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而后点了点头。
“去医院做个检查吧,你应该不是耳石症也应该不是受伤的后遗症。”陶云澈又说。
蔺暖阳问:“我妈跟你说的?”
陶云澈点头。
蔺暖阳又问:“原来你几次盯着我看是在望诊?”
陶云澈看一眼蔺暖阳,没有回答。
蔺暖阳有些淡淡的失望,忽而又笑自己莫名其妙,忙又敛神道:“也不是经常晕,偶尔。”
陶云澈盯着蔺暖阳的微表情,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停顿片刻后,说:“那,再见。”
蔺暖阳也回着“再见”,本想目送他走,见他没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挥挥手,转身进了门。
陶云澈看着蔺暖阳消失的方向又站了一会,直到再次听到开关门的声音知道她进了客厅,才转身离开。
一回家,蔺暖阳便看到了刚与她分开没多久的钟守意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她回瞪他一眼,招呼也也没打。见蔺董也在沙发坐着,她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将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说:“都几点了还在跟这位闲杂人等耗时间,撵他走就是了!”
晚上钟守意因肖卓和以前的事来气,去家里说又怕蔺董听到也跟着上火,想起回国前给蔺暖阳买的礼物让搬家公司不小心带到了新房,便借着送礼物的名义将她约到了小区门口。两人话不投机,他不想和她吵,便匆匆告辞。原本他是准备回家的,但总觉得话没说尽,走了几步又折回小区准备和她继续掰扯,没成想,她的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蔺暖阳今年马上二十八岁,认识她的这二十八年,钟守意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从来都没听说过她喜欢过哪个男孩或者男人,除了肖卓这个儿时玩伴,也没见她与哪个异性走得近,更没见她给过哪个异性好脸,当看到她对陶云澈态度的时候,他是震惊的,以至于让他完全忘记了回来的目的。这会儿听她称呼他为“闲杂人等”,他便又想起来之前没说尽的那些话,又想解释,让她一个白眼给憋了回去。
“是个人就比你贴心,你好意思让我叫你哥哥,我说你是闲杂人等都是客气!”蔺暖阳咬着牙说完,抬头看蔺董,“是吧爸爸?”
蔺董回答得斩钉截铁:“是!”
钟守意撇撇嘴,故意找茬:“哪位闲杂人等会给你买香奈儿,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命呢?还有,我给你的礼物你就随手扔门口?”
蔺暖阳这才想起盒子没拿,默不作声地又跑回院子,抱着盒子重新返回客厅,当着钟守意的面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蔺董扫了一眼盒子,虽然不太了解什么品牌,但这种奢侈品的LoGo他还是认得的,于是毫不留情地讽刺到:“怪不得你会离婚,连个礼物都不会送。投其所好,懂吗?”
钟守意奇道:“这礼物怎么了?”
蔺董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妹穿过奢侈品的衣服背过奢侈品的包?”
钟守意压根儿就没留意过,略显尴尬地笑笑:“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蔺董冷哼一声:“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
钟守意看着蔺暖阳的脸色不知死活地为自己开脱:“怪不得有人说你清高,你也没必要这样,生活在咱家,有几样奢侈品傍身也没什么。”
话音刚落,蔺董一个眼刀直飞到了钟守意的脸上。房间一下安静了下来,钟守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要找补,却听到蔺暖阳凉凉地开了口:“沈落蕊说的?她不清高,所以当年才偷我的公主裙去卖身还拍艳照?”
钟守意的脸白了一下,不说话了。
蔺暖阳特别开心钟守意吃瘪,转头将见肖卓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对蔺董讲了。蔺董听得很专心,极少插话。蔺暖阳分了神,嘴上说着,眼睛里看着的却是爸爸的白发和骤然增加皱纹,心想着她这个女儿还真的是没少让他操心。
“你什么打算?”钟守意突然插嘴。
蔺暖阳甩头去瞪钟守意的时候脖子差点扭到:“你想我什么打算?”
钟守意立刻投降,再次闭了嘴,一副生怕她误会的样子。
蔺董扫一眼两人,笑得颇为无奈:“阳阳赶紧去休息吧,我跟你哥还有事情说。”
蔺暖阳问:“你俩就不跟我解释一下沈落蕊进公司的事儿?”
蔺董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了与蔺暖阳相似的嫌恶:“还能怎么解释,不过就小叔的那些破事再加上你爷爷在一旁帮腔,说出来怕脏了你的耳朵!当个鸵鸟没什么不好,不知道就权当没发生,生那些闲气做什么!”
蔺暖阳几乎要懂了,不再勉强,站起身“嗯”了一声,走一半了又叮嘱道:“爸,别太晚,早点休息,身体要紧。”
蔺董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宠溺的笑,就像每一个女儿控的爸爸,只要女儿简简单单地一句窝心话,所有的烦心事全都会瞬间消失,满心满眼里便全剩她了。钟守意冷眼瞧着,为爸爸担忧起来,如果爷爷奶奶没有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去冷落蔺暖阳,如果小叔不是防贼似的防着她,如果不是沈落蕊用手段去诬陷她,或许,他将不用为她如此操心担忧了。
钟守意探头探脑地观察着上楼的蔺暖阳,等她进屋后对肖董说:“原来我妹喜欢小鲜肉,性格还这么闷,好像完全和肖卓反着来的啊?”
蔺董瞥了钟守意一眼,郑重其事地提醒:“少管你妹妹的事!”
第二天一上班,蔺暖阳就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周五是打工人最喜欢的日子,办公室的氛围从周一开始到周四逐渐攀升,等到周五的时候达到顶峰。处于顶峰的集中办公区似乎比以往的每个周五都要热闹,站在入口处,蔺暖阳一眼就看到了凭空而降的沈落蕊站在采购部部长办公室门口正充分发挥她的交际花优势,左右逢源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蔺氏或者德蔚的老员工。不过,想不注意她也难,最高最瘦摸样儿最出众的那个就是她。
苗娴雅不觉得沈落蕊好看,觉得她长了一张尖酸刻薄的脸,两腮太瘦,颧骨高,吊眼,虽然鼻梁高得让人羡慕,但因为有点鹰钩让整张脸的线条看上去过于凌厉,不够柔和。苗娴雅喜欢蔺暖阳那样的,浑身上下包括手脚都肉肉的,看上去可爱又和善。
坐到工位上的蔺暖阳将焦距再次移到沈落蕊身上。沈落蕊已进了部长办公室,与采购部部长王默不知道聊起了什么正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站着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去的一组和三组主管。蔺暖阳的视线转了个弯,恰好与隔了两个工位的四组主管张璞四目相对,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一同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钟守意和曹晖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众人立刻撒开,各回各的工位。蔺暖阳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与钟守意碰了个正着,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木然移开,心里却开始忍不住飙脏话,再去看沈落蕊的时候,眼神里已带上了想要吃人的凶狠劲儿来。
过了一会,钟守意和曹晖山一起从董事长办公室走了出来,沈落蕊立刻迎了上去,与他们站在了一起。曹晖山拍拍手,向大家介绍郑重其事地介绍她,并将“副部长”、“年轻有为”、“总集团领导钦点”几个关键信息咬得极重。蔺暖阳扫一眼毫无动静的几个副总裁办公室,再看向钟守意的时候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沈落蕊笑容可掬地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特意往蔺暖阳的方向瞟了一眼。大家鼓起掌来,蔺暖阳懒得动,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忙什么。
介绍完,王默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走到蔺暖阳的工位前,对她用的是平日里惯用的语气:“沈部长的办公用品还没有领,你去帮她领一下,再带她熟悉一下环境。我办公室里的垃圾倒一下,还有杯子里的茶太酽了给我换一杯少放点茶叶。一会我要出去趟,午饭回来吃,定上次那家烧烤店。”
苗娴雅瞥见不远处沈落蕊难掩的得意,回头冲蔺暖阳一阵挤眉弄眼提醒她硬气起来,拒绝再当王默的使唤丫头。蔺暖阳一向低调,不想多事,谁都没理,心想着待会儿找王默的助理再交代一下好了,没必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硬气”。
刚打算回办公室的钟守意却不乐意了,蔺暖阳想低调是她的事,但这并不代表可以任由人欺负,更何况还是一个在他眼里上不了台面的小部长!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盯着迎面走来的王默,逼得他退后了好几步。两人在蔺暖阳工位前站定了,钟守意手搭在工位隔断上,问王默:“王部长,你助理呢?”
习惯真是要不得,王部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冲苗娴雅说:“忘了忘了,娴雅,你去跟我助理说一下……”
钟守意的脸突然阴沉起来,伸手拿起蔺暖阳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递给了王默。
王部长尴尬地接过电话,越过隔断按下号码,冲助理又将刚刚的那段话说了一边。在此期间,蔺暖阳一动未动,只用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将钟守意打发了。
钟守意其实特别讨厌官僚主义,知道蔺暖阳在笑他与王默半斤八两,但她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
“怎么回事?”曹晖山和沈落蕊也走了过来。
王默双手一摊,宽容的笑了笑,语焉不详地说:“我的错,工作没安排好。”
曹晖山也不问是什么工作,扭头看蔺暖阳:“为什么还不不去?”
钟守意猛地看向曹晖山,刚要发作,同样没问是什么工作的沈落蕊笑容可掬地说:“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这下,钟守意的脸色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