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吵,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姑姑叫了出去,大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棚子,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奠”字。
进去以后,我看到里面的桌子上有个雕像,似乎是个菩萨,前面有一盘苹果,一盘带鱼,还有些我不太喜欢吃的东西。
姑姑拉着我和堂弟,还有姑父和小舅也在后面,我们一起跪下磕头,姑姑嘴里在念什么听不懂的东西,念完就让我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姑姑让我留在这里等一会,然后带着别人离开了。
我跪在菩萨正前方,但是我觉得祂并没有在看我,简陋的灵棚四处漏风,吹的布料抖动个不停,发出呼呼猎猎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引过来的电线上开着一盏灯,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可能掉在我头上。
突然有一个小孩进来了,立马被他家大人拽出去。
“你不要命了,你去那么晦气的地方干嘛,赶紧家去!”
小孩哭哭啼啼走了,外面都是大人闲聊的声音,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干嘛,是为了多添一点人气来压制鬼气吗?大人真是迷信。
不记得在这里跪了多久了,直到姑姑过来的时候我才被拉起来。
姑姑拿了个板凳,还有杯热水,先让我喝了几口,然后说:
“根据咱们家里的规矩,你要在这里守灵三天,这里只能你一个人待着,别害怕,你爸爸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完全不想说话,就只是坐在板凳上,安安静静地端着杯子,喝完水就放在地上,然后就默默地看着菩萨。
姑姑过来了几次,给我拿了几块饼干,怕我冷还引了电线拿了个小太阳过来,但是我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这个地方好像只有比爸爸年纪小或者辈分小的人才能进来,就连妈妈也没进来过。
整整一天我都在这里,没吃多少东西也就不会上厕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盯着菩萨发呆,我始终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却又想不到反驳的理由,所以我一直都没哭,也没有任何表情。
灯光摇曳,被烈风吹地无问西东;香烟袅袅,在空气中散得无影无踪。灵棚中有两个雕像一动不动,菩萨平视前方,不愿为眼前之人投下注视;我仰望上方,希望有谁可以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天黑了。
我可以回家了。
晚饭很丰盛,可是我没胃口,更没心情。
妈妈也是,但是她不能不管我,一直劝我坚强一点,多少吃点东西。
我喝了几口大米粥,回到了自己房间。
今天房间里只有我和妈妈,小舅他们都走了,不可能在这里长住。
妈妈弄好洗脚水让我洗脚,我慢慢脱鞋,脱下袜子,两只脚已经变得通红,全部都是冻疮,左脚要好一些,因为做手术的时候伤到了神经,感觉不到疼痛和瘙痒。
手上好一点,因为一直缩在袖子里,只是摸起来冰凉,并没有冻伤。妈妈又摸了摸我的耳朵,我觉得妈妈的手很凉,我又自己摸了摸,其实是耳朵很烫,耳垂里还有好大的疙瘩。
虽然每年都会这样,但是今天妈妈明显更关心我,不停往脚盆里加热水,还坐在床上捂住我的耳朵,让我往后靠一靠挤在她身上。
该睡觉的时候我没了平时的精神,妈妈也没再打趣我说我是“夜里欢”,我只觉得眼皮很沉,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
“不行就是不行,今天谁也不能碰他!”
是妈妈的声音,大清早的干嘛那么大声,该出去了吗,行吧,起床,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好热啊,为什么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进来,应该是妈妈。
妈妈应该是看到我在动弹,来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妈妈的手很凉。
然后我的头就被抱起来,应该是贴在了妈妈的脸上。
“咱们哪里都不去,外面冷,咱们就在屋里,哪里都不去。”
妈妈声音不太对,应该是哭了,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呢?不是要在外面待上三天吗?姑姑会替我去吗?她是爸爸的妹妹,爸爸应该也喜欢让她陪着吧。
“来,张嘴。”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塞到了我嘴里,用舌头掂量了一下,应该是个胶囊,然后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又凑了过来,我知道那是一个杯子,以前妈妈也是这么喂我吃药的。
原来,我发烧了吗?
吃了药之后妈妈应该是去做饭了,可是我很难受,只想睡觉,根本就控制不住。
......
“不去守灵也就算了,现在出丧他必须去!”
我被吵醒了,但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被谁硬生生套上了衣服,架着胳膊就出了门,在外面逛了一会就又回来了。
外面很冷,风也很大,回到家一下子就暖和了,我也一下子困了,好像是又被妈妈抱上床的。
“你个死东西,自己死了还想拉上孩子一起吗?”
应该是这句话吧,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的,但更大的声音是妈妈的哭声,不过我实在是太困了,还没等上床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天还是黑的,屋子里开着灯,妈妈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杯子,她经常坐在那里喝水。
“醒了啊,饿了吗?”
妈妈抬头问我,我点了点头。
妈妈放下杯子,提着暖瓶去了小后间的厨房,应该是想煮面条吃,可能屋里也只有这个吧。
我准备起床穿衣服,还是感觉浑身没有力气,棉衣还好,棉裤根本就提不上来。
妈妈好像终于笑了一下,过来帮我提上棉裤,然后又回了厨房。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不想玩手机,也不想看电视,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站在床边发呆,眼睛好像睁着,但是什么都不看。
“来,吃饭啦。”
妈妈端着电饭锅从后面过来,我拿个小马扎坐下,这次我吃了个荷包蛋。
吃完以后,妈妈打开电视,也不知道看什么,但是也不在乎,这个时候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那就做什么都行。
可是爷爷又过来了,又把我叫了出去,不知道又是去干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妈妈只能一直在家等着。
在路上,我看到前面的人提了个桶,不知道有什么用。
“喔,走喽,送江水去喽!”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真想过去揍他一顿,可是我浑身没有力气,旁边还被一个大人拉着,而且所有人就跟没看见一样,任由他在这里撒欢。
走到了村子中间的小桥上,旁边的大人拉着我跪下,还让我哭,可是我早已满肚子气,怎么可能还听他的,况且我也是真的哭不出来。
前面那个提着桶的大人把桶里的水倒进了小河,然后就开始往回走,我也被拉起来,一起回家。
三天过去了,又是一个不知道按照什么规矩定下的日子,我又被喊了出去,这次外面的都是男人,爷爷也在,只不过离我很远,手里好像还抱着那个红色的盒子。
小舅和姑父跟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往前走,走过村子中间的大马路,走过被雪覆盖的田间土路,来到了属于我家的麦田。
那里有人正在挖坑,很大的坑。
旁边有一堆东西,衣服被褥,锅碗瓢盆,甚至一些工具和书本都有,而那些东西,都是我爸爸用过的......
应该是在之前我睡觉的时候被他们拿过来的吧,我记得好多东西都是在我房间里的,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挖坑的人停下了,爷爷捧着盒子站在旁边,其他人把东子全部往坑里扔,似乎要扔掉所有和爸爸有关的一切。
最后,轮到了爷爷把盒子放进去。
这次没有人让我哭,但我却哭的无比惨烈,就算我接受能力再差,反应再慢,我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想让爷爷停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冲过去把盒子抢过来,但是小舅和姑父却死命拽着我。
最后我眼睁睁看着盒子被放进坑里,然后被人用铁锹一点一点埋起来。
我看着土被铲起,然后又落下,虽然它们只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但却对被它们压在身下的一切降下了终焉。
看着土堆越来越好,我也慢慢的没了力气,低着头跪在地上,两只胳膊被架得很高,眼镜早已不知去向,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还有屋子里的,两个舅舅都带着家人过来了,大人在围着妈妈说话,两个表弟在一起玩,也是最先发现我醒过来的。
不过,他们应该不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是了,别说他们,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短短几天时间,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过来了,我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杯子,还是原来的杯子,茶水也是原来的味道。
但是,原来?
什么是原来呢?
外面好热闹,屋子里面好温暖,但我为什么会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