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温养,离落儿、程宝玉两人依旧没有发生变化,感知不到本命神魂的波动,好似枯萎的植株,生机泯灭。
宁夜眼睛充斥着不甘,不认命的继续等待着,执拗的坚持,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
那边躺着的莫氏青年,不知是何时又昏死了过去,气若游丝,胸腹间的可怕伤口难以愈合,几乎前后通透,并未见其自救,好似知天命一般。
又到了夜晚,宁夜眼白泛着猩红的赤色,不知疲倦的持续着,托着伤体的他顾不得修复己身,状若疯魔。
离落儿旁边的幽冥草,不断的散发吸扯之力,少女单薄的柔体上,慢慢蒸腾出烟雾,掺杂着绿意,赫然正是那尸毒,而随之一同被破出的,亦有那毒瘴。
只不过,和白舜天有所区别,似乎是毒入骨髓,深入了魂灵,排毒的速度较为缓慢,而神识探知之下,脏腑已是受损,被侵蚀破坏。
宁夜艰难的动用精气,不断的去温养修复,却一直没有好转,即便毒气被抽离不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早已枯竭,回天乏术。
程宝玉的情况要更为糟糕,凡人之躯经受了道法的腐蚀,伤了命脉,难以承受天道之力的催动,整个魂体如同破碎的瓷器,裂纹密布,仿佛一碰就碎。
将幽冥草小心的靠近程宝玉,交替着为两人祛除毒物,不觉之间,又是过了一天。
反反复复,直到第三日夜半,那莫氏青年诡异的醒转,目中竟是闪过异样的光彩,歪着脑袋望向宁夜这边,愣神了好久,终究还是收回视线,转了回去。
“世间诸多痴妄,皆源其心动,不动则不伤”。
莫氏青年嘴角翕动,像是在为宁夜开解,又像是在为自己超脱。
宁夜不答,石化一般的枯坐,保持着本心。
莫氏青年好似未觉,目光穿透了黑暗,这一次,他恍若看到了繁星满天,星河如沙,置身在夏夜之中,眼前如一幅画卷。
指尖微动,他似乎想要抬起手捕捉什么,却是感觉不到手臂,颓然的便放弃了,没有挣扎。
“也罢,总想着去争去抢,终究是结束了”,他并未意兴阑珊,反倒是有些释然,枷锁去尽,一念花开。
“我叫莫凡,东洲士族莫氏子弟……”
他像是在自语,宁夜闭目凝神,却是听到了一丝解脱之意,像是在归纳自己的一生,无喜无悲。
莫凡停顿了片刻,有些自嘲的意味:“大族子弟多如狗,纵是绝艳天才辈出,亦是大多薄情寡欲,没有一丝温暖,行尸走肉罢了”。
“到处都是心机,都在算计,站在天骄之巅,享受着无上的光环,踩着至亲兄弟的血脉,登临在高山,不知会不会感到夜半的凉意”。
“没有一丝停歇,也不敢有任何懈怠,身后的狼狗拼命的追赶,成为王者的路上,无法真正的安眠”。
莫凡透出一股出尘之意,宁夜不知他说的是自己还是别人,感受到了灵魂不稳的波动,对方似是到了迟暮之时。
宁夜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严重的伤势直入腑脏,无力回天,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他静静的聆听,感受到一股凄切在蔓延。
“咳咳”
莫凡牵动了伤势,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似乎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平复了许久,他才止住伤势。
眼眸的灰败愈发浓重,呈现枯寂之色,像是秋日凋零的落叶,难以掩饰。
“呵呵,这一生终究是走到了尽头,可惜啊,可惜……”
他喃喃轻语,似乎无力再诉说这一生的遗憾落寞,艰难的侧头望着宁夜,看到他依旧不遗余力的坚持,想笑却又无力。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问道人,无情断义,方可登临仙道,可这寡淡的王座冰冷寂寞,有何可求?”
“呵呵,这无心的天命,倒是对我不薄,临了之际,还有一人愿意倾听”。
莫凡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旁边闪烁出光芒,骤然多出一物,形似一节竹枝,这似乎让他耗尽了心力,喘息声突然变得粗重。
“这是那群灵傀门疯狂追逐的神物,没想到堂堂莫氏一族子弟,竟是亡于宵小之手,这也算是轮回之道吧”。
他的语气平和,倒是没有鄙视漠视,心有感慨:“此物名为先天苦竹,虽非极道圣物,但也极为罕见,对你有绝大裨益”。
宁夜扫过一眼,并未有多余动作,静静等待下文。
莫凡对这个陌生年轻的小子颇为欣赏,处变而不惊,遇事谋而后动,若是之前能够相遇,或许倒是值得结交一番。
他目中的灰败更多,逐渐将瞳孔侵蚀,变得愈发混浊,他心中自知,天命已尽,黄泉不远,可仍有壁垒在堵,留有一丝遗憾。
“有朝一日,若是得其方便,帮我带句话给莫家的三小姐,就说……就说……”
他停顿一下,不知该交代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回忆过往种种,如漫天烟霞,各色斑驳。
直到眼前那漫天的星辰变得飘渺模糊,一道倩丽的身姿却愈发清晰之时,他的瞳眸变得温柔,流露出了不舍。
“帮我带句话……那灵湖中的湖心小筑旁边,已是栽种了碧叶莲花,泛着天青色,那里有四季更迭,日升月落,有春种秋收,硕果风雪,有新生的喜悦和逝去的悲伤,也有红尘万丈和人间烟火……”
“生时不能执子之手,死后我愿化作一缕清风,一道馨香,一簇青草,一抹晚霞,停留在有你的地方,死生相伴,不离不弃”。
宁夜默默的听着这些倾诉,那些凡尘的语句,却像是道道溪流,冲刷在他的内心,难以磨灭。
漆夜之下,点点荧光飘散,莫凡全身泛起光华,缭绕在他的身侧,却又不断湮灭在虚无中,衬得此地圣洁无暇。
“这是天道在为我送行吗?”
莫凡开始化道,难以阻止的逸散,曾经被禁锢炼化的诸天万道,此刻尽皆冲破了肉壳的封锁,从肌肤的每一处泌出,撒下了满地的银辉。
莫凡无力去阻止,也敞开了心扉去接受,沐浴在万道法则之下,他的肌体似乎在皲裂溃散,像是燃烧殆尽的火星。
他的手臂挣脱了束缚,慢慢的摇晃着抬起,似乎用尽了极力,伸手触摸向深空彼岸,似乎在抚摸着什么。
他的眼角泛起笑意,朦胧中,那张笑靥如春,拂去了她散落在鬓间的青丝,触碰到了轻柔的面颊。
“可惜啊,可惜,还未曾与子偕老,便又溘然离去,终究是我太过任性,惹你生气了。”
“不过……不过,就让我去湖边守着,等你踏着清风而来,在那一片青莲叶之下,等你……等你……”
寒蝉凄切,暮云残缺,在一片碧海灵湖之旁,冒出了一朵青莲,点点晶莹的湖水凝结,宛若美人的眼泪。
洁白的星点飘荡,这幽冥如地狱的谷底,绽放出圣洁的气息,神魂溃散,随着万道之力,将那躯壳亦是随之磨灭,回归到天地之间。
一朵莲花,散落了其中一瓣,飘然的落下,好似瑰玉雕琢,静静的沉寂。
宁夜心中荡起不平,他不懂那遗留的誓言和遗憾,也不知曾经的他经历过什么,不过却是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眷恋,亦如他不曾忘记的村寨一般。
“唉”
一声叹息悠久的回荡,不知是莫凡离去的释然,还是宁夜感同身受的慨叹,让这幽幽的谷底,陷入了寒意之中。
宁夜默默的起身,来到了莫凡化道之地,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方天地,唯有那遗留的莲瓣,静静的记叙逝去的故事。
抬手将其拿起,似乎感受不到神力的波动,如平凡之物,通体乳白色,唯有尖端处隐隐透出一抹粉红,就像是泼墨留下的一点,逐渐向下晕染,温和柔顺,不显得生硬突兀。
握于掌间,感受到一股温润,宁夜望着寂灭的冰冷夜空,喃喃轻语。
“若是他日相遇,必将鸿雁送出”。
冥冥中,似乎传出一道释怀的吐息,天道昭昭,不知可有轮回,可既往托生。
宁夜将那所谓的“先天苦竹”捡起,形似一节被截断的竹根,末尾处杂乱的生长着根须,倒也不知有何神异之处,不过却是被莫凡极为珍视。
或许他不奢求宁夜一定能够将他的遗言带回,那一刻,他倒像是在对自己诉说,曾经没有言及的承诺和期许,在走向尽头的时刻,以天地为证,清明其心。
这先天苦竹,或许是他最后的一丝虔诚希望,终究还是想让她知道,哪怕极为渺茫,却仍旧还是存了小小的奢望。
馈赠于宁夜,寄希望于他,也许短暂的相处,让莫凡生出了信任,他的道心透彻,感受到久违的赤子之心,临死之前相托。
光芒一闪,那莲瓣被宁夜收入仙池,转身望着离落儿和程宝玉,他目光变得愈发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