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令诛杀王家满门的自然不是先皇,先皇临终前给薛平贵留下的暗卫只为守住他的性命,徐徐图之。
谁料一个刚上位的皇帝,龙椅还没坐稳,急匆匆地就要把宰相一家杀了,而且这个宰相还不是一般的文臣,相府里有两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女婿,还有一个习武多年的孙儿,府里的人手也是训练有素。
先皇若在地下能得知薛平贵的举动,恐怕立刻要气得从皇陵爬出来骂他,他为这个儿子铺好了路,谁知道人家理也不理,自作主张。
能赢还好,关键薛平贵一梭哈,什么筹码也没了,原本擅长守卫防护的暗卫,被他派去和王家人正面厮杀,哪里打得过战场下来的精兵,全军覆没。
按照先皇所想,王宝钏在后宫,无人依靠,薛平贵随手一杯毒酒就能要了她的命。
至于王曜之,这人难道还能整天留在相府,只要他出了相府大门,一群“外族刺客”就可以杀了他,到时候,薛平贵还能以西凉人刺杀大臣家眷的名义,派兵南下,一统中原。
一桩桩大事,先皇都给这个儿子想好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薛平贵对王家的恨意不弱于他。
先皇想让王家衰落不假,却只是因为忌惮相权独大。
他们多年的君臣,论情义,先皇对王允的感情可比对薛平贵这个半路儿子深厚,若有可能,先皇还是想留王允自然老死的。
不料薛平贵走了狗屎运,一朝得势,便踌躇满志觉得一切都在把握之中,而王家当年狗眼看人低,害他流落西凉十年,受尽屈辱,如今他为君王,区区王家不足为惧!
薛平贵派出了身边大部分的暗卫,只等王家覆灭的消息传来,心情大好下,他去了新晋美人的宫里共度良宵。
———
薛琪宫里。
薛琪作为淑妃娘娘,是宫里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人,又是和皇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养妹,谁都要给她几分颜面。
绫罗绸缎、稀奇珍宝被源源不断送到薛琪的宫里,大家都说,陛下情深意重不忘旧人。
可日子不是她以为的恩爱,譬如今夜,薛琪急切问:“大哥呢,大哥怎么说,他今晚会来我宫里吗?”
宫女为难地摇摇头,“娘娘,陛下刚去了吴美人那,大概不会来了。”
薛琪期盼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一次又一次,大哥又没来。
她坐在镜子前,摸着这张容颜不再的脸,皱纹爬满了眉头,脸色泛黄苍老,连厚厚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了她的老态。
这双手也是,粗糙的吓人,薛琪想起她第一次穿上绸缎宫服的时候,不过用手一摸,那光滑的衣服立刻勾丝,由绣娘精心制作几月的华服毁于一旦。
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的衰老,更何况大哥呢,宫里那么多美人,大哥想必也不愿意见她这张脸吧。
大哥虽然承诺了会对她负责,但每次来她宫里只是坐坐,不过一刻就要走,渐渐地,大哥不再来了。
薛琪去找他,想和他诉说幼时的美好,想告诉他,她爱了他十几年。
可大哥总是不见她,不是忙着前朝登基的事,就是去其他女子宫里,薛琪除了在自己宫里痴等,再无他法。
薛琪的宫殿连带着她这个人一起被遗忘了。
薛琪看着闪烁不定的烛火,想起了父亲。
父亲是把大哥当亲儿子看待的啊,除了回京那天大哥去上了香,大哥至今再也没提起过父亲一回。
大哥他成了皇帝,可父亲还是当年的坟冢,没有封赏,没有人拜祭,除了她,仿佛所有人都忘了薛平贵是在乡野长大的,是被父亲养大的。
父亲之所以猝死,也是因为薛平贵的死讯传来,他们都忘了!
还有葛大葛青他们也不知所踪,薛琪去打听,只得到了薛平贵送他们去疗养的消息。
他们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薛琪的泪水止不住流下,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浓浓的悔意与恨意。
当年她不该行差就错与大哥过了一夜,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中过了十年。
一阵寒风袭来,薛琪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战栗不已。
一错再错,再无挽回的机会了。
如今便是荣华富贵在身又有何用,她在寒窑十年苦楚,早熬坏了身子,阴雨天、冬雪时,薛琪就会关节抽痛,只能缩在床上喘息。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得到。
今夜是薛平贵登基的第十天,薛琪却好像看到了自己此后几十年的日子,她被困在这宫闱里,一辈子夜夜如此。
———
皇后宫里。
王宝钏轻轻打开轩窗,凄清的月光照在地上,竟显出一丝红色的肃杀之气。
“皇后娘娘,陛下派人来给您送了羹汤,还热着呢,您快些用吧。”小莲进来,恭敬地说。
“陛下呢?”
小莲笑道:“陛下去了吴美人宫里有一会了,但留下了口谕,说晚上会来看娘娘的。娘娘,陛下一番心意,娘娘快些用了吧。”
王宝钏轻轻嗯了一声,一勺一勺喝下了这本应要人性命的羹汤。
这不是立刻要人命的毒药,更何况王宝钏早让人换了。
“下去吧。”王宝钏吩咐道。
小莲并未生疑,见王宝钏喝完,这才退下。
王宝钏怔怔的,坐着不动,等着薛平贵来。
夜深寒凉,薛平贵进来时,带来阵阵的冷风,和一身浓郁的脂粉酒味,熏得人想吐。
见她好端端坐着,薛平贵一惊,关心地问:“宝钏,夜里冷,你应当没有着凉吧?”
王宝钏淡淡笑着,还是从前的温柔模样,她轻轻捂着腹部,“臣妾的肚子是有些难受,不碍事,陛下许久没来臣妾宫里,可是有事?”
面前的人容貌依旧,明眸善睐,叫薛平贵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面的相府千金。
论起情意,王宝钏与他相处不过几月,代战却与他夫妻十年,王宝钏自然比不过代战。
可王宝钏是相府尊贵的三小姐,最是忠贞不过,代战这个贱人就远远不如了。
薛平贵难得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叹气道:“宝钏,你放心,你为朕忠贞十数年,朕会好好善待俨儿的,他爱玩爱闹,朕也会随他去。”
“陛下说什么呢?”
王宝钏笑了,“是臣妾应该让陛下放心,俨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日后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