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沈秋白从番馆出来后,深深呼出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周围热闹的夜市,抬腿往前走去。
孔青鸿隔老远一眼就看见他家小侯爷出来了,连忙跟了上去。
沈秋白头也不回的说:“秦景还没有回来吗?”
“呃……还没有,想必秦景的事情应该还没完成。”孔青鸿纠结了一下,随即道。
“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这一问算是把孔青鸿问懵了,秦景走的时候跟他说他在帮柳云暮做一些事,还特意叮嘱他不能告诉沈秋白,这让他怎么回答?
孔青鸿懵了一两秒,反应过来后用手挠了挠脑袋,笑道:“啊,我也不太知道。怎么了小侯爷,你找秦景有事?”
“没有,只是已经好几天不见他人了,随便问问而已。”
“嗐!秦景的武功高着呢!出不了什么事,你就别替他瞎操心了。要是事情棘手的话,他会跟我们说的。”他无所谓道。
闻言,沈秋白回头怪异的盯着他,说:“你们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孔青鸿害怕自己会露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见沈秋白还是有些怀疑,他只能硬着头皮说:“真的没有!”
但沈秋白是何等的人精,虽然早就看出来这两人分明是有事瞒着他,可他还是淡淡的收回视线,“我知道了,秦景回来后让他过来找我一趟。”
“哦,行。”
侯府。
柳云暮一人坐在大厅里翻看账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放下账本,抬起头看向来人。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孔青鸿敏捷的察觉到空气中散发着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说完之后,他便忙不迭的跑了。
沈秋白走到离柳云暮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陈伯呢?”
柳云暮简洁明了的说:“今天是十五。”
只这几个字,沈秋白便心下了然的点了点头。
自沈秋白有记忆起就一直记得陈正嵘在每个月的十五便会回门一趟,没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出门,日落而归,这二十多年来年年如此,雷打不动的遵循着。
沈秋白在十一岁那年,有一次突发奇想,便在后面偷偷跟着他,没想到在一片树林里七绕八拐的被他给甩掉了,而他又从陈正嵘那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从那以后他也就放弃弄清楚了,毕竟每个人有自己的秘密都很正常。
犹豫了一下,柳云暮还是问道:“你没事吧?我听说你今天是被皇后娘娘宣进了宫。”
沈秋白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眸,像是盛满了星光,明亮极了,“怎么?你担心我啊?”
“是啊,毕竟你昨天冒着大雨跪了许久,以你的性子要是再闯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柳云暮顿了一下,勾起嘴角嘲弄道。
可沈秋白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一样,笑嘻嘻的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性子?”
柳云暮瞥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嗯。”沈秋白点点头,可真当柳云暮张口时,他又立刻抬手打断了他,摇摇头,笑道:“停!还是算了吧!你这张嘴要是真怼起人来,还真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柳云暮:“……”
“放心吧!今天去宫里没什么事,就是皇后娘娘为了静和的事找我聊聊天罢了。”沈秋白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柳云暮解释道。
“对了,你看什么呢?”
柳云暮拿起账本在掌心拍了一下,“账本。”随后递给了沈秋白,“你看看?”
沈秋白接过来后,随意的翻了翻,“我一看这玩意儿就头疼,看账本这种事还是你来吧!”
“总的来说,侯府名下的铺子最近经营的都挺不错的,还有就是之前陈伯跟我提过想在西市开一间医馆,我大概算了一下费用,是在我们预估范围内的,所以这件事也可以提上议程了……”
柳云暮说的兴起,扭头一看,沈秋白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他顿时停了下来,说:“怎么了?你有什么看法吗?”
沈秋白移开视线,看向大厅外面,“没什么,”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继续道:“这件事你看着办就好,不用和我商量,费用什么的,你也不用有顾虑,缺多少直接去账房拿,或者找陈伯都行,我没什么要说的。”
柳云暮迟钝了一下,说:“那行,改天我找陈伯商量商量。你还没吃饭吧?姜嬷嬷让人在厨房给你熬的汤还在温着,你赶紧去吃吧!”
他站了起来,“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你吃完也早点休息。”
“嗯,好。”
月光顺着天幕洒落下来,夜风携裹着海棠花的香味从庭院里吹来,树上的蝉鸣声和池中的蛙声此起彼伏的响着。
柳云暮刚跨出大厅,便看见有一人背着双手从远处向这边走来。
“陈伯,您回来了!”
陈正嵘略显惊讶:“啊,云暮啊,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
“我闲来无事就随便转了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对了,您今天怎么比以前回来的晚些,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摆了摆手,“无事,路上遇到一个老友,就跟他聊了一会儿。”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道:“今天那臭小子没再出去惹事吧?”
陈正嵘口中的臭小子指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柳云暮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刚才还在大厅的沈秋白搁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跟柳云暮说话,他不禁走了过来,这才看清人,“陈伯回来啦!”
“你怎么也在这?”
“我刚从外面回来,不在这在哪?”
“你病好了是吧?又跑哪闯祸去了?就不能老实待在府里吗?”
沈秋白一脸的无辜,解释道:“皇后娘娘派人来宣我进宫,我总不能不去吧?”
闻言,陈正嵘突然变了脸色,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募地握紧了拳头,沈秋白大大咧咧的正对着他,没看见这一幕,可柳云暮却是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
陈正嵘声音中带有一丝紧张,问:“皇后找你做什么?”
“还是因为静和去突厥和亲的事,不过现在看来和亲是无法阻止了,陛下对此事异常的坚持。”
陈正嵘不知是叹了一口气还是松了一口气,说着便往大厅那边走去,柳云暮和沈秋白在后面跟着他。
“既然你都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了,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惹怒陛下呢?皇后都没有办法的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又能做什么?”
听到这里,沈秋白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陈伯,我早就已经弱冠了,是个大人了,你也别老是拿我当小孩子看,让外人听去了,我多没面子啊!”
陈正嵘回头冲他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了?我就说!无论你长多大,在我眼里都是那个臭小子!”
“行行行,你高兴就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行了吧!”
柳云暮也在一旁啼笑皆非的看着两人拌嘴。
陈正嵘严肃的拍了拍沈秋白的肩膀,认真的对他说:“臭小子,我跟你说,等到和亲这件事完了以后,你没事就少往皇宫里跑,听见了没有?”
“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让你这样做自然是为了你好,没事少往陛下眼皮子底下溜达!记住了!”
说完之后,陈正嵘重重的拍了他两下,负手向后院走去了,全然不顾身后沈秋白的疑问:“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沈秋白见陈正嵘不搭理自己,于是又转向一旁的柳云暮问道:“柳云暮,你说陈伯奇怪不奇怪,莫名其妙的跟我说让我少往皇宫里跑,这老家伙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柳云暮将视线从陈正嵘的背影上转移到他身上,说:“可能是怕你一不小心又闯祸吧!陈伯这样跟你说是有道理有依据的,毕竟这种事你也没少做……”说罢,他勾起嘴角,一抹笑意显露无疑,直接忽略了沈秋白惊愕的表情,转身离去了。
“喂!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的不靠谱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说我!”沈秋白在后面大喊道。
“……”
至正十二年,四月中旬,静和公主前往突厥和亲。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大道而过,路过的百姓无一不停下来驻足观看这一盛大的场景,一时之间,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只是有的人是戏中人,有的人是戏外客。
戏唱完了,客散场了,深陷其中之人才懂得这场戏到底是何滋味……
一个月后,宫中传来三声沉重而闷响的钟声,皇后猝然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