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过完,大伯、吴一峰和周晓枫都要回北京。
公公坚持要送他们去长沙高铁站。
去的路上,公公坚持要开车,因为他第一次开奥迪,很想体验一把;大伯坚持坐副驾,因为他要写写画画,最好能有宽敞空间,如此,周晓枫和吴一峰就坐后面,把我夹在中间。
我也是坚持要送他们。
“吴一荻,你是不是闲得骨头痒,非要往返在路上颠簸几个小时?”吴一峰开口,好话都要被他说成孬话。
我起得早,昨晚半夜又被周晓枫弄醒,这会很困,正仰靠后座上闭目养神,被他这话一激,睡意全无。
“是,我不仅骨头痒,我还骨头贱,就不该送你这没良心的。”
“哎,怎么说话的?”周晓枫胳膊肘碰了我一下。
大伯在前面呵呵直乐,不过还是调回头来帮我说话,“你妹妹多少年没见你了,稀罕你,你才是个贱骨头。”
“怕不是稀罕我哦。”说着吴一峰瞟了一眼周晓枫,“对吧?”
周晓枫直摇头,“绝对不是稀罕我!”他又碰了我一下,“你跟着出来干嘛?”
“我送大伯。”这么多年没见大伯,我确实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大伯又是呵呵一笑,对我公公说,“我这侄女儿贴心吧?”
“吴教授的侄女,我的好儿媳,那是万里挑一的。”公公的嘴巴也是抹了蜜。
“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吧。”大伯提议。
他们仨的高铁票都是下午4点,所以完全来得及。
“好啊,我要吃火宫殿。”吴一峰很久没有回湖南了。
“那位置太吵了,今天去一个清净的地儿。”大伯说着,把自己的手机架在导航支架上,“周书记,麻烦开这里去。”
我们在岳麓山脚下一个有漂亮院子的餐馆停了车,穿汉服的服务员领着我们走进一个包房,刚进房间,就看到郑有衡站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个16岁左右的女孩子。
“老师。”郑有衡先跟大伯打招呼。
“一峰,一荻,好久不见。”他对我和吴一峰笑笑。
“来,介绍一下,这个……”大伯拍拍周晓枫的背,“我的侄女婿,周晓枫。”
“你好。”郑有衡伸出手。
“你好。”周晓枫握住他的手,看了看他身后,郑有衡马上介绍,“这是小忆,我二女儿。”
“叔叔好!”郑小忆甜甜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周晓枫忙回应。
“有衡啊,这位大叔是一荻的公公,你喊周书记就是。”
郑有衡忙侧身和我公公握手,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大家陆陆续续入座,菜也陆陆续续端上。
“小忆都这么大了!”我挨着郑小忆坐着,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和十多年前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马上就要高考了。”郑有衡宠溺地拍拍小忆手臂。
我隔着小忆打量了他一番,虽然身形气质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岁月终究不饶人,笑起来眼角都是鱼尾纹。
“有衡很多年没回乡了,真的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哦!”大伯感叹。
郑有衡摸了摸头发,“看,两鬓都是白发!”
大家哈哈一笑,开始用推杯换盏来稀释这些人生不得不面对的唏嘘。
“哎,小念怎么没一起回来?”吴一峰和郑有衡一直很熟,对他俩孩子也是经常挂念。
“她现在当了学生会主席,十一要组织活动,就没回来了。”郑有衡给小忆夹了块酱板鸭,店家的招牌菜。
“郑小念是他大女儿,考上了北京大学,现在大二了。”大伯向我公公和周晓枫介绍,他俩自然啧啧啧地赞叹一番。
“小忆也很棒的,明年争取考上清华,这样你爸就更得瑟了!”吴一峰对着郑小忆笑了笑。
不想这一直安静吃饭的小姑娘突然说,“我要考地质大学。”
郑有衡无奈地摇摇头,“学地质很苦的。”
“哎,孩子有这个志向,你干嘛打击她?”大伯发话了。
小忆抿嘴笑了笑,对着吴一峰眨了眨眼,“一峰叔叔当年也是自己主动选的地质大学吗?”
吴一峰歪着头想了想,“算吧。”
大伯觉得好笑,“什么叫算吧?当初你妈反对,你还绝食呢!”
“啊,有吗?我都忘记了呵呵。”吴一峰不好意思摸摸头。
“小忆啊,自己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大伯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又歪头对我笑。
我觉察到她那神秘的笑,“怎么了?”
“一荻姐姐学的是什么专业?”
“哎郑小忆,你喊我叔叔,你喊她姐姐,这算什么?”吴一峰不嚷嚷还好,一嚷嚷,全听见了,大家哈哈大笑。
小忆倒也不恼,小声嘟哝了一句,“难不成要我喊哥哥?”
无奈吴一峰耳朵最灵,“怎么不能喊哥哥了?你当初还喊她同学‘哥哥’呢!”
“人家长得帅,我就是想喊哥哥!”小忆也不示弱。
“哦呦呦,我长得不帅吗?”吴一峰甩甩头,把身边的周晓枫拉过来凑在一起,“你说,我帅还是他帅?”
郑小忆认真比较一番,指着周晓枫说,“他帅!”
吴一峰一把推开周晓枫,捂着胸口作痛苦状,“我不活了。”
周晓枫朝他手臂上捶了一把,“你少来,她还不是喊我叔叔?”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郑小忆你别想考地质大学了,我不欢迎你。”吴一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酱板鸭,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娘还是年轻,一听到这话,有些紧张看了看郑有衡。
郑有衡本来就不希望她去地质大学,他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不欢迎就不欢迎,我们去清华大学。”
“小忆不理他,你看我们都不理他。”我也安抚她。
大伯更是把筷子一举,“吴一峰啊,你是人民教师啊,有点样子行不行?”
吴一峰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轻叹一口气,“吴一荻她明明就只比我小三岁啊!”
“可是我看起来比他小十岁,对不对啊小忆?”我笑眯眯地看着小忆。
小忆狠狠点点头。
“所以小忆啊,你千万别考地质大学,你看,一个个都老得快。”郑有衡赶紧教育她。
一顿饭就这么嘻嘻哈哈吃完了,大家聊得开心,喝得也尽兴,最后只好我来开车送他们,因为所有人都喝酒了。
到了车站,大伯、公公和吴一峰都睡着了,只有周晓枫还是清醒的。
我们下车,站在停车场边上聊天。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他一贯都不放心我开车。
“知道了。”说着我打了个哈欠。
周晓枫闷声一笑,“没睡好?”
我没声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都睡着了,你非要…”
他拉起我的手,“跟我一起回吧?”
“好啊。”我掏出手机查票,然后亮给他看,“没票了。”
“我们坐飞机。”周晓枫捞我入怀,“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我低头微笑,心想还是别继续逗他了,我指了指车子方向,“要不要叫醒他们?”
他走过去朝后座上看了一眼,又重新回来搂着我的肩,“让他们睡一会儿吧,还早着呢…你跟郑有衡挺聊得来。”
“嗯,认识有十多年了。”
“他对孩子真是用心。”周晓枫感慨。
“见贤思齐?”我把手插进他的衣服兜里,今天降温,户外还是有点凉。
“我在想灵儿以后这么大了,她到时候要是执意学个什么冷门专业,你说我该怎么劝?”他环着我,俩人挨在一起,果然暖和不少。
“你劝得动?”
“那必须劝啊,就像郑有衡这样,得为孩子长远考虑嘛。”
“劝什么?不劝,大伯说了,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
“哦,她以后要学什么考古法医天体物理……你也随她去?”
“天体物理怎么冷门啦?你看《三体》里的女物理学家,一个个挺飒的。”
“那是科幻小说,我们在讨论正常人生。”
“哎,灵儿小学都没上,你心操远了。”我把手从他兜里抽出来,因为我看到吴一峰打开了车门,正朝我们这边看,“他们醒来了,该出发了。”
周晓枫还是没有放开我,“有空来北京看我。”
“嗯。”
“下次见到郑小忆,记得要她喊我姐夫。”
我想起餐桌上的事,噗嗤一笑,“难道不是哥哥?”
“他是哥哥,我才是姐夫。”他手往下,用力收紧我的腰。
“还有,别让我等太久。”他凑在我耳朵边低声说,“等久了…小心我弄得你下不了地。”
我脸微热,轻轻推开了他。
吴一峰朝我们走过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故意咳了两声。
“吴一荻,几点钟了?”
“你没手机吗?”
“就是要你看看。”
周晓枫轻笑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进站了,3点半了。”
“周晓枫,她这种人你别惯着,三天不修理就会上房揭瓦。”
“我踩你尾巴了?”我作势要捶他。
周晓枫笑着把我搂到一边,“好了好了,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欠收拾。”
“他收买你了?”我看着周晓枫。
周晓枫看看吴一峰,“你收买过我吗?”
吴一峰虽然从小在北京长大,但是寒暑假经常去我家,周晓枫和他相差6岁不到,经常会在家属楼遇到,偶尔还会在学校球场上一起切磋,除此之外,周晓枫会主动邀请他钓鱼或者骑摩托,在北京的时候,有空他们也会一起去越野,所以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要知道你会成为我妹夫,我早就该收买你。”吴一峰站在周晓枫身边,单手绕过周晓枫的肩膀,指头探到我后背,轻轻戳了戳我,“下次去北京别光顾着见老公,也得来看看你老哥。”
“知道了,老哥。”很少喊他“哥”,今天还就着他口吻加了个“老”,看着还是单身一人的吴一峰,眼角忍不住就湿润了。
吴一峰侧头看了我一眼,“哎,不会舍不得我吧?”
我扑哧一笑,偷偷擦掉眼泪,“赶紧找一个舍不得你的人。”
“喂,你大伯大伯母都不催我,你急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大伯站到他后面,“一荻说的对啊,我们不催你不代表我们不急。”
“不急不急,我来帮小吴教授物色物色。”公公喝多了,话就特别多。
我大伯哈哈一笑,“那就有劳周书记了。”
两个月后,我半夜被吴一峰的电话吵醒。
“怎么了?”吴一峰很少给我打电话,看来一定是有急事。
“我发烧了。”他声音微弱,“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吴一峰在深圳,住在我的公寓里。
他刚从新疆飞过去,由于新疆属于疫情重灾区,所以能接受他的酒店不是太远就是太破,此外,他觉得隔离太耽误事情,就干脆住到我家里。可能是在新疆吃多了烤羊肉和大盘鸡,他牙龈上火肿胀,他嫌去医院走流程太麻烦,就自己胡乱吃了点降火药,但好像没有效果,半夜还发烧了,这样一来,他更是没法去医院了——因为一旦发热,处理流程更繁琐。
我一筹莫展,茫然地在手机里翻通讯录,他这个情况,吃退烧药是不管用的,更何况我那边没有退烧药。
通讯录看起来好长,但是找谁能帮这个忙呢?邻居?物业?前同事?这种非常时刻,没有人愿意引火烧身,而且就算有人愿意帮忙,他们还是回避不了那一套流程,去定点医院,做核酸,抽血化验……就算完成了这一系列环节,吴一峰还不一定能看上口腔科——因为正常情况下,口腔科是没有急诊的,但是牙疼虽然不要命,疼起来是真的要命,我虽然和吴一峰从小杠到大,但他如今这状况,我比谁都急。
何雯雯的名字跳到了我的眼睛里。
“雯雯?”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一荻姐?”她迷迷糊糊地说话。
“抱歉啊雯雯,把你吵醒了,江湖救个急。”
一夜无眠。
我焦急地在房间里打转,直到公鸡打鸣时分,我才困到不行倒床就睡了。
“一荻姐,他已经退烧了。”上午十点,何雯雯给我打电话了,“急性牙周炎,我哥给他做了清洗,上药,然后吃了抗生素,这会都缓解了。”
“谢谢你雯雯,替我谢谢你哥。”何力嘉一早还要去诊所上班,所以只有何雯雯一个人留在我家里照顾吴一峰。
“我俩还客气什么。”
“这非常时期,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深知他们的友善付出颇多,换做他人,多半都会推辞。
“我哥说,他没有别的什么症状,所以就是一个简单的炎症,对症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你忙了一宿,早点儿休息吧。”
“我不累,我在灶上煮了点白米粥,等会他醒来了正好喝。”何雯雯听起来确实精神不错,“对了一荻姐,你家煤气好像不够了,刚才还报警了。”
“那个充值卡就在燃气表上面,我现在就充值,你等会去物业圈存一下。”
“好嘞,你也急了一宿,赶紧睡吧。”
多亏了何雯雯的照顾,她严格监督他的饮食,再加上何力嘉的医术配合,吴一峰三天后就完全恢复了,而且从第二天开始,他就能正常工作,该参加的学术会议一个都没落下,还能偶尔去周围的公园走走看看。
“一荻姐,你哥喜欢吃什么?”何雯雯突然给了我一条信息。
“他……好像什么都吃。”我懵了。
“最喜欢吃什么嘛?”何雯雯的语气里竟然有了撒娇的味道。
女人在情感方面都有自动探测仪,而且很灵敏,我嘴角不禁上浮,“相信我,你做什么他就吃什么。”